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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怎么向我認識的人推薦《狂野時代》呢?
走出電影院,我想著這個問題,腦中浮現出電影《愛樂之城》結尾那一段長達 7 分鐘的蒙太奇。
多年后,兩個錯過彼此的愛人再次相遇,對視的瞬間,畫面再一次回到初遇的酒吧。這一次,他們沒有擦身而過,而是擁吻在一起。
隨后展開的蒙太奇,是對于「假如當初沒分開,我們會擁有怎樣的如今」的繽紛絢麗的想象。
在我看來,《狂野時代》整部電影就是對那一幕的放大。它造出一個夢,向所有心懷缺憾的人伸出手:
你要進來嗎?
「在一個狂野的時代,人類發現了永生的秘密,就是不要做夢。因為人一旦做夢,就像蠟燭開始燃燒,終會燃盡。」
易烊千璽飾演的迷魂者,是一個寧愿以生命為代價,也要做夢的格格不入的駝背怪物。而舒淇飾演的大他者前去追捕他。
她制服他的方式,很特別——用眼睛作為鏡子,讓他看見自己的丑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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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為何,我想起早先一個場景。11 月中旬,北京街頭的銀杏葉已經凋落,但有些樹上仍掛滿了金色的簇擁的果實,對我這個南方人來說,很是新奇。
等紅綠燈時,有小孩也發現了那棵金燦燦的樹,他指著樹,很大聲、很雀躍地說:「哇,好漂亮!」路人被聲音吸引,看了過來。
29 歲的我,心里有同等雀躍的感嘆,但不會大聲說出來,我怕看見路人眼神里的疑惑,會一瞬間將我歸為異類。
而異類,是突兀的、甚至有點可笑的。
長大后,一部分的安全感,是從降低音量,縮小自己里獲得的。
但代價是,那些飛舞的欲望,也在「有什么意義呢」的念頭下,像銀杏葉一樣從枝頭掉光了。
所以看電影時,我很好奇,迷魂者到底從夢中獲得了什么,才讓他如此決絕地擁抱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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奄奄一息的迷魂者開始做夢。
電影從這里開始,呈現了 4 個跨越百年的夢境。迷魂者以不同的身份形象出現,每個夢境的主題都與一種感官有關。
此前迷魂者與大他者的追逐,突出了變化多端的視覺。而之后的 4 場夢境,則涵蓋了聽覺,味覺,嗅覺和觸覺。
第一章關于聽覺的夢,就足夠狂野。迷魂者變成了體內藏有音樂的少年,聽見音樂的人,無一例外會發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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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更喜歡的,是第二場味覺之夢。迷魂者是一個還俗的小和尚,幫一群盜匪偷運破敗寺廟里的佛像,最后被安排獨自留守在大雪中的寺廟里。
小和尚飽受牙痛之苦,難以入眠,半夢半醒間,聽見有聲音說,把寺廟所有的石頭都嘗一遍,用最苦的那塊把壞牙敲掉就好了。
說話的人,是苦妖。他在小和尚敲掉牙齒后現身,卻長著一張小和尚死去的父親的臉。
從這個瞬間我意識到,小和尚是一個被困在過去的人。
封山的大雪,被遺忘的積灰的寺廟,已經壞掉卻仍通過神經連接身體的牙齒,都在暗示這一點。
而在和苦妖的聊天中,我們得知,小和尚的父親意外患上狂犬病,為了讓他從折磨中解脫,小和尚把發芽的土豆煮熟后喂給父親吃,當晚,房間內便不再響起父親的呼嚕聲。
從那一刻起,愧疚便如那顆壞掉的牙齒,把小和尚困在往事的疼痛里。無法走出,只能反復舔舐著「世界上最苦的東西」,即自食的苦果。
忍不住想,也許每個人身上都多多少少有一份無法走出的過去,只是我們用「專注當下」和「展望未來」,熟練地將其掩埋。
但在夢里,一切藏無可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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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里有一幕,苦妖在水池的浮萍里,劃出了「甘」「苦」兩字,但很快,被撥開的浮萍飄回原位,模糊了字跡;小和尚在庭院用木板擺出了同樣的字眼,也在不久后被紛飛的大雪覆蓋。
似乎在說,一切甘苦,都會成為過去,但前提是,我們要先真正地面對它。
我也得以理解了電影開頭,迷魂者說,「縱然幻覺痛苦,但它卻無比真實。我不想活在那個虛假的世界。」
小和尚之后是否有走出這座往事的寺廟,我就不劇透了,但我向你保證,那是一個很有靈氣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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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熟悉畢贛,就會知道,他是一個喜歡用電影呈現記憶與幻夢的人。
2018 年,《地球最后的夜晚》上映后,許知遠在采訪里寫:
「畢贛或許也恰好代表了一種新的社會情緒,整個時代正在進入一種更為夢境化的情緒,外部越來越堅固時,你只能進入內心,夢是一種自由。」
7 年后,外部愈發堅固,也愈發動蕩,我想,如今的夢,不只是一種自由,也成為了一種慰藉。
而最能體現這種慰藉的,我想是那個關于嗅覺的夢。連電影畫面都變成了暖色調。
故事發生在改革開放年代,鎮上有一個腰纏萬貫的「大老爺」,花重金聘請真正的特異功能者。迷魂者變成了一個中年男人,他決定和一個逗留在車站的小女孩假冒父女,用一場騙局,去賺這筆錢。
為了掩人耳目,他提出讓女孩用鼻子聞出撲克牌的點數,實則是給女孩打手勢來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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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的身上帶著一個謎語,「人身上丟失了什么東西,永遠也找不回來。」這個謎語寫在她消失的爸爸留下的唯一一張紙錢上。她一度以為,只要破解了這道謎語,爸爸就會回來。
兩人有驚無險地通過考驗,拿到了錢。而大老爺聘請特異功能者的目的也浮出水面。
他離家出走的女兒,死于一場火難,最后留下的只有女兒當時帶走的一枚鐵飯盒,里面有一封燒毀的信。
他有很多很多的錢,動用了所有的科學手段,也無法復原信上的內容,于是只能寄望于特異功能。
電影里,女孩捧起飯盒,深深地,嗅了一下,隨后念出了信上的內容。
她真的有特異功能嗎?還是說,她念出的,只是她想對自己失蹤父親說的話?
我被那一幕惹到鼻酸。畫面里,一老一少,兩個背負執念的「異類」,不斷向外尋求答案,試圖從消失的人身上聽見回音。
在沒有特異功能的現實里,一切只是騙術,但在電影構建的夢境里,我更想相信,這一切是真實的。
有時覺得,相信一切有解,有 SOP 可遵循,是這個時代的雙刃劍。它讓我們從破碎的現實中梳理出一條確信的路,卻也讓我們在面對無解的境況時,變得更加無力。
這份無力感,被一場夢輕輕地撫慰。這也是,我最想推薦你去看這部電影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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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年前,我寫過一篇文章,講疫情期間無法去電影院看電影的心情。如今,我甚至不敢回看那篇,因為我很久不去電影院,我在曾經那種赤誠的熱愛面前,感到無地自容。
其中一個原因是,我和很多人一樣,經歷著意義的消解。
我不再相信一部電影能夠改變人生,或解決現實的困境。在一個可能一覺醒來,社會就天翻地覆變得陌生的當下,我只想抓住更實際的獲得,比如,花一下午時間,挑選一款貼合頸部曲線的枕頭。
但在看《狂野時代》時,我被勾連出曾經看《愛樂之城》的感動,關于影像如何用視聽造夢,而我如何在瑰麗的夢的世界里流連忘返。
電影中,也有對于意義的討論。
最后一場夢境里,黃覺飾演的吸血鬼,對李庚希飾演的吸血鬼邰肇玫說:「我不希望你去吸沒經過我處理的血,就是那些血讓你像那些人一樣,總想去尋找存在的意義。」
不再尋求意義的人,不再做夢的人,也許就像吸血鬼,可以永生,卻會被黎明灼傷。
而 1999 年的最后一晚,迷魂者和邰肇玫在碼頭相遇,有了這樣一段對話:
「明早七點,我就可以看到新世紀的第一縷陽光。」
「不就是日出咩,有哪樣好看咧?」
「我也不曉得,人就是喜歡看陽光升起的那一刻。」
一切有什么意義呢?電影中,一些看似重要的問題,真相卻啼笑皆非,比如小和尚找到的那塊最苦的石頭,只因為有個盜匪尿在了上面,而那張紙錢上的謎語的答案,是俗氣的「臭屁」。
真正對我們來說重要的,可能是穿越一條潮濕的窄巷,唱一首卡拉 ok,看一部電影,跑去海邊,見證新世紀的第一縷陽光,在被陽光燃燒殆盡前,互相擁抱、親吻。
我想,這是屬于畢贛的浪漫,也是他對于意義感的注解。
他用一種柔軟的,不說教的方式,撫平了我對意義感的焦慮和虧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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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白說,想用言語、理論去分享這樣一部電影,很難。甚至有些部分連看懂都成了難事。
但電影帶來的,就如片中夢境的主題一樣,是最直接的感官的觸動。所以,感受比看懂更重要。
畢贛曾經講過一個故事:
「小時候,我有時住在澡堂旁邊的房子里,那里很潮濕,電路都是有問題的,每天晚上醒來聽到我父母在吵架,那個電燈都會閃。所以我的電影里總有閃爍的電燈,有閃電,或者類似的那種閃爍的東西。
在記憶里面,它應該是很沒安全感的一個意象吧。但我覺得把它拍到電影里就會變得很有安全感,把它關在那兒,它就變成電影里面的東西了。」
我想起《狂野時代》里,躍動的燭光,一棵燃燒的樹,夜晚鐵軌上閃過的冷峻的白燈,整條巷子里的霓虹招牌,都成為畢贛構建夢境的元素。
電影以這樣的方式庇護了他,而他用電影,精心編織了一場夢,陪伴每個疲于現實的人。
也許這足以構成,你走進電影院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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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西瓜季節
編輯 / 米花
音樂 / 邰肇玫 - 墨綠的夜
配圖 / 《狂野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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