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務部對外貿易研究所所長梁明：“十五五”時期應充分發揮外需對中國經濟的引領作用

梁明商務部對外貿易研究所所長

以下觀點整理自梁明在CMF宏觀經濟熱點問題研討會（第111期）上的發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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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五”時期是中國式現代化建設承上啟下的關鍵階段，系統性、準確地研判這一時期的全球化形勢，顯得格外重要。基于當前我們對“十五五”時期全球化形勢的深入研究，我將圍繞全球化新形勢、世界貿易增速是否低于經濟增速、“十五五”時期國際市場需求是否會出現明顯放緩、中國經濟增長新動能以及相關政策建議等問題，進行分析與探討。

一、“十五五”時期的全球化形勢，是機遇還是挑戰？

關于“十五五”時期的外部環境，我們的規劃建議中已有清晰論述。在“十五五”時期，我們的發展既有有利的因素也有不利的環境。總體來看，我認為有利的因素主要是兩點：首先，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正在加速突破，這為全球經濟增長提供了新的技術引擎；其次，我國運籌國際空間、塑造外部環境有利因素的能力正在增強，這將為我國外需發展創造良好的外部條件。然而，不利環境更多。當前，單邊主義、保護主義明顯抬頭，國際經貿秩序面臨嚴峻挑戰，這些因素都給我國的發展帶來了一定的壓力和困難。在此背景下，我們需要關注以下問題：

我們應如何看待當前世界經濟的增速和貿易增速的關系。在“十五五”時期，我們的國際貿易是否會增長乏力？在“十五五”時期，貿易的增速是否會持續地低于經濟的增速，整體國際貿易增長動能有哪些，國際貿易是否有一些新的發展趨勢？

通過對比“十五”計劃以來的幾個五年規劃時期世界GDP增速與貨物出口增長率，我們可以發現：在“十五”和“十一五”時期，世界貿易增速遠遠高于GDP增速；然而在“十二五”和“十三五”時期，這一趨勢發生了一定的變化。值得注意的是，進入“十四五”時期，貿易正在重拾增勢。數據顯示，2021年、2022年以及2025年上半年，世界貿易增速均快于GDP增速。中國GDP和貨物出口增長的趨勢與之相似。

根據我們的初步預測，2025年世界出口總額有望達到25.8萬億美元，創下歷史新高，同比增長5.5%。“十四五”期間世界出口年均增速達到了8.5%，這一水平不僅明顯高于“十二五”時期的1.6%和“十三五”時期的1.3%，甚至高于“十一五”時期。基于此，我們提出一個核心假設：在“十四五”乃至“十五五”時期，全球貿易有望延續這一復蘇態勢，貿易增速會持續增長，甚至會快于GDP的增速。

那么，世界貿易增長的動能在哪兒？是什么拉動了世界貿易的增速呢？從貿易結構來看，“十四五”時期期末比期初的出口額增長了28.7%，其中制成品的拉動作用日益凸顯。目前，中國制造業增加值占全球比重已超過三分之一，制成品出口占中國總出口的比重在2024年已接近65%。這意味著，“十五五”時期，作為中國優勢領域的制成品在國際市場仍有巨大的增長空間。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能礦產品的拉動作用正在進一步下降。2008年，原油進口額占當時世界總進口額的比重約為10%，而到了2024年，這一占比已降至5.5%，降幅接近一半。這表明全球貿易的新舊動能轉換正在加快，集成電路、載人汽車等高技術、高附加值商品的占比正在快速上升。隨著“十五五”時期科技革命的進一步演變，中國的新商品有望繼續成為全球貿易增長的主導力量。

展望“十五五”時期，我認為世界貿易將呈現出以下新趨勢：

第一，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加速突破，帶來三個層面的變化：一是人工智能（AI）投資加速，將導致機床、工業機器人等全球資本品，以及芯片、存儲芯片等中間品的跨境貿易量持續擴大；二是AI智能終端的快速迭代，如智能手機、智能電腦、智能眼鏡等產品的更新換代，將創造新的消費需求，推動“AI+消費電子”產品的跨境貿易量擴大；三是能源革命將推動當前世界新舊能源的轉換，這一過程將直接導致光伏、風電等新能源發電設備以及鋰電池等儲能設備的跨境貿易量顯著增加。

第二，單邊主義和貿易保護主義的抬頭。這一趨勢促使部分國家推動制造業回流，試圖實現部分產業鏈的本地化，引致相關資本品和中間品跨境貿易量的擴大。

第三，霸權主義和強權政治威脅在上升。當前國際貿易規則正在發生變化，諸如原產地規則、本地成分要求以及針對所謂的“中國成分”的限制措施，導致部分中間品不得不進行跨境迂回流動。這種因規避限制而產生的“繞道”流動，在統計上也擴大了國際貿易的總量。

二、當前我國經濟運行表現：外需的“托舉作用”凸顯

在上述全球新趨勢下，怎么樣看待我國經濟宏觀運行的表現？關于“十五五”時期，中國經濟存在的困難和挑戰。我認為有以下問題需要重點關注：一是有效需求不足、二是新舊動能轉換任務艱巨、三是就業與居民收入增長壓力較大、四是人口結構變化的挑戰。特別是人口結構的深刻變化，對消費和投資都帶來了長期的結構性壓力。

通過分析各五年規劃時期“三駕馬車”對GDP的拉動情況，可以發現一個重要現象：歷史上，除了2005年至2007年凈出口拉動率較高之外，“十四五”期間凈出口對經濟增長的貢獻再次凸顯，2024年及2025年前三季度其拉動作用均達到了約1.5個百分點。

相比之下，受人口結構變化影響，國內消費和投資面臨增長瓶頸。從消費看，最終消費額年均增速呈現穩步下行態勢，“十四五”前四年年均增速為7.2%，明顯低于“十一五”和“十二五”時期；從投資看，資本形成總額的增速也出現了階梯式下降，“十四五”期間年均增速降至5.6%。然而，凈出口在“十四五”期間的年均增速高達11.8%，僅次于“十五”時期，且明顯快于“十一五”至“十三五”時期。這充分說明，“十四五”期間，凈出口對中國經濟起到了非常顯著的“托舉作用”，且外需對人口結構變化帶來的不利影響具有較強的免疫力。

從近期數據來看，今年以來尤其是近幾個月，社零增速和投資增速有所放緩。但是今年以來，我們的外需還是實現了非常穩健的增長。“十四五”時期，特別是2021年以來，我們整體出口增速都還是非常搶眼的，最近大家非常關注，10月中國出口出現了1.1%的下降，我們做了分析和判斷，盡管有結構性變化造成的因素，但整體受節假日的影響還是更大的。如果我們把今年的10月和9月加到一起，外貿出口是增長3.5%的，也就是說整體來看，我們的出口動能還是非常充足的。

在商品結構上，今年以來出口新動能增速表現突出。芯片、汽車、船舶等新動能產品增速迅猛，尤其是芯片產品，前10個月機電產品對出口增長的貢獻率高達87%。近期手機、電腦等消費電子產品因需求放緩拖累了出口增速，但中間品出口表現強勁，2025年前三季度占比達到47.4%，創歷史新高，資本品占比也在穩步提升，后續也存在較大的增長空間。總之，近幾個月，由于國際市場需求放緩，國際經貿規則變化以及關稅措施，我們的消費品出口占比是有所下降，但整體來看，我們的發展趨勢還是契合整體國際貿易趨勢的。

在出口國別方面，今年前10個月，我國對美出口同比下滑17.8%，拖累整體出口增速2.6個百分點。但共建“一帶一路”國家對我國出口的貢獻率高達95%，形成了強有力的替代支撐。值得注意的是，隨著中美磋商推進以及中美元首會晤，美國對中國出口增長的拖累也在進一步放緩。10月當月，僅拖累3.8個百分點，明顯低于前幾個月。

前10個月，我們對非美市場增量明顯大于對美國的減量。隨著美國對華關稅進一步降低，美國從中國進口商品的加權平均關稅稅率與從世界進口的稅率差正在縮小。下一步如果中美談判順利，美國可能會進一步取消芬太尼關稅，中國和其他國家的稅差會進一步縮小。這時候我們對美出口會有反彈式的增長，對我們的外貿出口也是利好因素。

此外，利用外資和對外投資也呈現出積極信號。雖然利用外資數據近幾年有一定下滑，但已出現觸底趨勢，2025年以來，在個別月份利用外資的同比增速實現由負轉正。2025年3月、7月、9月當月同比均實現正增長。此外，利用外資產生的固定資產投資降速也在收窄。從這個角度來看，隨著中國經濟回穩向好，利用外資今年年底、明年年初會有觸底反彈的趨勢。在“十五五”時期，我們利用外資的整體環境并不是悲觀的，還是比較樂觀的。

對外投資方面，“十四五”時期以來，我們對外投資實現了合理有序地增長。我們初步預測，2025年全年非金融類對外直接投資有望達1500億美元，僅次于2016年，“十四五”期間年均增速達6.9%，外需增長空間依然廣闊。

三、對“十五五”時期經濟工作的戰略建議

基于上述分析，“十五五”時期我們的增長動能在哪里？如何實現高質量發展？我認為要解決國內有效需求不足的矛盾。在國內產能充足的背景下，在穩定國內總需求的前提下，著力擴大國際市場需求，依靠強勁的外部需求來對沖和突破國內人口結構變化帶來的發展壓力。 除此之外，也要提振國內消費以及擴大有效投資，但仍然要把重點工作放到實現外部需求牽引作用上，靠外需應對內部的結構性變化。具體建議如下：

第一，進一步發揮外貿創新發展的作用。這需要我們在三個方面發力：一是優化升級貨物貿易結構，同時大力發展服務貿易，并創新發展數字貿易；二是拓展雙向投資的合作空間，既要通過擴大利用外資來強化資本形成、優化供給和帶動就業，又要通過高質量的對外投資推動中國商品、服務和標準“走出去”，從而拓展國際市場空間，做大中國經濟規模；三是在擴大總需求的同時，加快新舊動能轉換步伐，特別是要加快以人工智能為主的新型基礎設施建設，培育新需求。

第二，在當前環境下，要充分發揮外需對中國經濟的引領作用。我們要充分利用貿易和投資這兩個輪子，在“十五五”時期主動塑造有利的外部環境，中國的外需發展空間依然不小。

文章僅作為學術交流，不代表CMF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