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宮博物院的冷玻璃后,一柄順治二年的剃刀銹跡斑斑。
刀身的缺口像一道凝固的傷口,湊近了看,仿佛能聞見四百年前的血腥氣。這不是普通的刀具,是攝政王多爾袞推行“剃發令”時,最鋒利的統治工具。
400年光陰磨平了城磚棱角,卻磨不掉那些深入文明肌理的傷痛。多爾袞留下的“四大杰作”——剃發易服、圈地投充、屠城江南、文字獄,從不是塵封的過往,而是每次回望都讓人脊背發涼的警示。
不是因為殺戮的慘烈,而是他精準戳中了文明的軟肋:斷文化之根,毀民生之本,滅反抗之氣,鎖思想之喉。
一、權力巔峰的“剃頭匠”:多爾袞的狠與謀
1644年,32歲的多爾袞站在北京城頭時,眼底藏著二十多年的隱忍。
他是努爾哈赤第十四子,14歲那年,生母阿巴亥為努爾哈赤殉葬,一夜之間從貝勒子淪為無依無靠的孤臣。皇太極時期,他靠戰功封和碩睿親王,卻始終活在權力的刀尖上。
皇太極猝死,他手握正白旗兵權,卻在豪格的競爭中退而求其次,擁立6歲的福臨為帝,自己做了“叔父攝政王”。這個選擇,藏著比奪權更狠的野心——掌控整個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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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關初期,他深諳“民心未穩”,曾下旨“剃發聽便”,甚至保留明朝官員服飾。可當1645年南京城破,南明弘光政權覆滅,他的態度驟然反轉。
導火索是降臣孫之獬。這位明朝翰林院編修,主動剃發易服上朝,卻被滿臣嫌“不純”、漢臣罵“不忠”,羞愧之下上書多爾袞:“陛下定天下,當易漢俗,而非漢從陛下。”
這句話戳中了多爾袞的心思。他要的從不是土地,而是徹底馴服人心。清史學家孟森在《明清史講義》中評價:“多爾袞之智,在明辨文化為民族根本;其狠,在敢斷此根本。”
二、剃發易服:斷的是發,碎的是文明認同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這不是一句空話,是漢人延續千年的信仰。
孔子曾感嘆“微管仲,吾其被發左衽矣”,在古人心中,束發右衽是文明的標志,被發左衽則是蠻夷的象征。《孝經》將剃發(髡刑)列為比砍腳更重的刑罰,只因它是對孝道與尊嚴的雙重踐踏。
1645年6月,多爾袞下旨:“京城內外,限十日剃發。遵者為我民,違者同逆寇,殺無赦。”街頭很快貼滿“留頭不留發,留發不留頭”的告示。
蘇州裁縫李復,拒絕為清軍縫制旗裝,被押到鬧市梟首。他的妻子抱著染血的絲綢,在裁縫鋪梁上自縊,死前用絲線繡下“漢魂”二字。《清稗類鈔》記載,那段時間,江南的井水常漂著不肯剃發的尸體。
最慘烈的抵抗在江陰。前明典史閻應元,一個芝麻官,帶著十萬百姓守孤城81天。他用“草人借箭”之計獲箭數萬,用“詐降”殺清軍三王十八將。
城破前,他在城樓上寫下絕命聯:“八十日戴發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六萬人同心死義,存大明三百里江山。”清軍破城后屠城十日,最后僅存53名老幼。
百年后,有人在古畫中看到交領右衽的漢服,竟問“這是哪個蠻夷的衣服”。多爾袞的剃刀,真的割斷了一代人的文化記憶。
三、圈地投充:用繩子丈量的人間煉獄
順治元年十二月,京畿地區的百姓迎來滅頂之災。多爾袞下旨“圈地”,名義是“分給東來諸王勛臣”,實則是赤裸裸的掠奪。
八旗兵牽著兩匹馬,馬間系一根繩子,繩子所過之處,良田、民房、牲畜全歸旗人。雄縣44萬畝民地,30萬畝被圈占,6萬畝被迫“投充”,百姓僅剩8萬畝薄地。
淶水縣更慘,83.34%的土地落入旗人手中。順平王氏家族就是靠圈地發家,創始人王錫袞追隨多爾袞入關,一次圈占數縣土地,建起綿延數十里的莊園。
失去土地的百姓,只能“投充”旗人為奴。保定農戶張老栓,帶著僅存的兩畝地投充,剛進莊就被莊頭打斷腿,只因為碰倒了主人的茶碗。
《大清律例》寫得明白:旗人打死家奴,僅杖一百、徒三年;家奴若碰主人一下,便是凌遲處死。順治五年,白洋淀百姓起義,清軍斷了水源,千余人戰死,剩下的人抱著石頭投湖。
明末徐光啟改良的農具、引進的甘薯種植技術,在圈地投充中被棄之不顧。當農民變成任人打罵的奴隸,誰還會用心耕作?農耕文明的根基,就這樣被繩子和皮鞭摧毀。
四、屠城江南:血水里的文化絕響
1645年5月,揚州城的柳絮飄著血腥味。多爾袞的弟弟多鐸下令“十日不封刀”,這座“煙花三月下揚州”的繁華都市,成了人間地獄。
幸存者王秀楚在《揚州十日記》中記錄:“街道上尸體堆到三尺高,運河水被染成暗紅,船槳劃開的不是水,是浮尸。”史可法在城樓上自刎未成,被俘后罵賊而死,他的絕命書“我死,爾等速去”,成了徒勞的吶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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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萬百姓,最后只剩幾十人。而這只是開始,嘉定三屠接踵而至。這座當時的棉織中心,織機被燒光,織工被殺絕,“嘉定布”從此成了史書里的名詞。
昆山的悲劇更讓文人痛心。清軍破城后,不僅殺人,還燒了藏書樓。顧炎武的族叔顧同應,抱著家傳的宋刻本《資治通鑒》跳入火海,寧愿讓典籍與自己同焚,也不愿落入清軍手中。
江南本是文人薈萃之地,東林書院、紫陽書院曾名士云集。一場屠殺后,書院關閉,典籍焚毀。清初文人吳偉業寫詩哀嘆:“白骨堆邊人哭斷,青山影里鬼吟高。”
多爾袞的屠刀,砍的不僅是人,更是文化的火種。當“反抗即滅族”的恐懼刻進骨子里,很多人選擇沉默,而文明的自我更新,恰恰需要敢于發聲的勇氣。
五、文字獄:比屠刀更毒的思想牢籠
如果說屠城是明面上的暴力,文字獄就是藏在暗處的毒藥,殺人于無形。
順治四年,江蘇人張晉彥寫了句“將明之材”,被解讀為“扶持明朝的人才”,直接砍頭。這只是開胃小菜,多爾袞真正的目標,是篡改歷史記憶。
他采納洪承疇的建議,一面宣稱“清承明制”,一面嚴禁真實書寫明末歷史。浙江富商莊廷鑨,失明后想修一部完整的《明史》,補錄了萬歷到崇禎的事跡。
就因為寫了“努爾哈赤原系明建州衛左都督”,記錄了“揚州十日是屠城”,案發后,已死的莊廷鑨被開棺戮尸,70多人被砍頭,數百人流放。
湖州城家家戶戶燒書,連小學生的課本都不敢留。有老人把祖傳的史書埋在地下,夜里常夢見被官兵搜出,驚醒后冷汗直流。
文字獄最可怕的不是殺人,是催生“自我審查”。文人寫文章前,先想“這個字會不會惹禍”“這句話會不會被曲解”。久而久之,真話成了禁忌,獨立思考成了奢望。
雍正朝的徐駿,只因“清風不識字,何故亂翻書”,就被安上“諷刺清朝”的罪名砍頭。這種荒誕的邏輯,正是多爾袞時期埋下的種子。
六、400年回望:傷口未愈,警示長存
多爾袞或許沒想到,他的“四大杰作”沒能徹底磨滅文明的記憶。江陰八十一日的忠勇,揚州十日的傷痛,都被悄悄記在民間史料里。
1927年,王國維拖著辮子投湖自盡。他的遺書里沒提仇恨,只說“經此世變,義無再辱”。這“辱”,就是400年前多爾袞種下的文化創傷。
梁啟超在《清代學術概論》中評價多爾袞:“其功在定鼎中原,其罪在毀滅文明。”他的政策讓清朝延續近三百年,卻讓華夏文明陷入長期停滯。
辛亥革命后,有人剪辮子時痛哭,有人歡呼,魯迅筆下的七斤,因辮子被剪而惶惶不安,這都是那段歷史的后遺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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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們看那柄剃刀,脊背發涼,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明白:文明的韌性能扛過屠殺,卻難敵系統性的破壞。文化認同是民族的根,民生尊嚴是社會的基,思想自由是進步的魂。
400年過去了,傷口早已結痂,但疤痕仍在。記住這些“杰作”,不是為了記恨,是為了守護——守護文明里最珍貴的東西,不再重蹈覆轍。
當我們在博物館里看到漢服復原品,讀到閻應元的絕命聯,就該知道:那些不曾被磨滅的記憶,才是文明最堅硬的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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