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我翻開女兒玲玲落在家里的工資條,手抖得厲害。
燈光下,那張薄薄的紙上赫然印著"應發工資:10500元"。我揉了揉眼睛,又仔細看了一遍,沒錯,確實是一萬零五百。可我女兒這兩年來,每次回家都說自己工資只有三千多,還總說在城里開銷大,存不下錢。
我坐在沙發上,腦子嗡嗡響。兒子建國這個月剛找我要了五萬塊,說是要湊首付買房,我和老伴把養老的錢都掏出來了,還跟親戚借了兩萬。前幾天我打電話問玲玲能不能幫襯點,她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好久,說:"媽,我真的沒錢,房租水電就花掉一大半,您別為難我。"
現在想想,她那時候的語氣,該是有多心虛啊。
窗外的蟬鳴聒噪得很,夏夜的熱風吹進來,我卻覺得渾身發冷。老伴在廚房切西瓜,刀落在案板上咚咚作響,我攥著那張工資條,一時不知道該怎么開口。
"媽,我回來了!"玲玲推開門,滿頭大汗,手里還拎著水果。她看見我坐在客廳,愣了一下,目光落在我手上的紙,臉色刷地白了。
"這個......媽......"她的聲音都變了調。
"說吧。"我把工資條放在茶幾上,"你拿一萬多的工資,為什么騙我們只有三千?"
玲玲站在那里,半天沒動。老伴聽見動靜從廚房出來,看看我,又看看女兒,也明白了怎么回事。
"你坐下說。"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平靜些。
玲玲慢慢走過來,坐在我對面,低著頭絞著手指。這個動作她從小就有,每次做錯事就這樣。
"我......我是故意瞞著你們的。"她終于開口了,聲音很輕,"因為我知道,只要你們知道我工資高,就會讓我給建國買房、買車,以后還要幫他養孩子。"
"那是你親弟弟!"老伴忍不住了,"一家人互相幫襯,不是應該的嗎?"
"應該?"玲玲突然抬起頭,眼睛紅了,"從小到大,什么都是應該的對嗎?上學的時候,家里只夠供一個人讀大學,你們讓我去讀中專,把錢留給建國。你們說,女孩子讀那么多書沒用,早晚要嫁人。"
我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發現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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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讀中專的時候,每個月生活費三百塊。建國上大學,你們每個月給一千五,還說怕他在城里委屈了。"玲玲的眼淚掉下來,"我十八歲就出來打工了,在廠里做質檢員,站一天腿都腫了。建國大學畢業找不到工作,你們又讓我拿錢出來給他做生意。"
"那次你不也給了嗎?"老伴嘟囔道。
"我給了三萬,那是我攢了兩年的錢。"玲玲哽咽著說,"結果呢?他做生意賠了,一分錢都沒還我。他說都是一家人,還什么還。后來他結婚,你們又讓我出份子錢,我給了一萬八。媽,您還記得我結婚的時候嗎?"
我心里咯噔一下。
"我結婚的時候,您給了我五千塊,還說女兒嫁出去就是潑出去的水。建國結婚,你們陪嫁了十五萬。"玲玲擦著眼淚,"這些年,我從來沒跟你們計較過,因為我知道,在你們心里,兒子才是根。"
空氣突然安靜下來,只聽得見墻上的鐘在滴答滴答地走。老伴坐在一邊,臉漲得通紅。我想反駁,卻發現女兒說的每一句都是真的。
"我這些年拼命工作,從質檢員做到主管,工資從兩千漲到一萬。"玲玲看著我,"我不是不想幫家里,但是媽,我也要生活啊。我和老公在城里租房,孩子要上幼兒園,一個月就要三千塊。我們想攢錢買房,想讓孩子以后能在城里上學。"
"建國不也要買房嗎?"老伴還在嘴硬,"他都三十了,沒房子怎么找媳婦?"
"他二十五歲就結婚了,孩子都三歲了!"玲玲聲音提高了,"您說的找媳婦是指什么?他現在要買房,是因為嫌現在的房子小,想換大的!媽,我連自己的房子都沒有,憑什么要幫他換大房子?"
我突然說不出話來。是啊,建國已經有房了,雖然是兩居室,但也夠住了。他這次要買的是一套一百二十平的三居室,說是將來父母也好過去住。可玲玲一家三口,到現在還租著六十平的老房子。
"媽,我不是不孝順。"玲玲的聲音軟下來,"您和爸要是生病了,需要錢,我肯定不會不管。但是建國的事,我真的管不了了。他有手有腳,工作也穩定,為什么總要靠家里?"
老伴想說什么,我拉住了他。
"你說的......我都明白。"我嘆了口氣,"是我們老兩口偏心了。"
玲玲愣住了,大概沒想到我會這么說。
"從小我們就重男輕女,覺得兒子才是養老的。"我苦笑著說,"你爸爸那代人都這樣,我也跟著這么想了一輩子。現在想想,確實虧欠你了。"
那天晚上,我們聊了很久。玲玲說了很多這些年憋在心里的話,我和老伴也第一次認真聽她說完。
她說她也想過真的只拿三千工資該有多好,那樣就不用每天提心吊膽,怕我們知道真相。她說她看到工資條都要先藏起來,生怕像今天這樣被我們發現。她還說,她其實也想給家里錢,但是每次想到建國,就覺得不公平。
"我不恨建國,他是我弟弟。"玲玲說,"但是媽,您不能因為他是兒子,就理所當然地讓我犧牲一切。我也是您的孩子啊。"
這句話說得我心里一陣陣發酸。是啊,她也是我的孩子,我怎么就總想不到這一點呢?
后來建國知道這事,跑來家里鬧,說姐姐有錢不幫自己,不講情義。我第一次對兒子發了火:"你都三十好幾的人了,還指望你姐姐養你?你姐姐這些年給家里多少錢,你又給過多少?"
建國被我說得啞口無言,最后灰溜溜地走了。
那天晚上,我給玲玲打了個電話,說了聲對不起。電話那頭,女兒哭得稀里嘩啦。
"媽,我從來沒想過要跟家里斷絕關系,我只是想活得輕松一點。"她說。
"我知道,都是媽不好。"我也掉了眼淚,"以后媽不逼你了,你好好過自己的日子。"
掛了電話,老伴在旁邊嘆氣:"咱們這些老觀念,該改改了。"
"是啊,該改了。"我看著窗外,夏夜的星星很亮,"兒子女兒都是孩子,一碗水要端平。"
現在回想起來,玲玲這些年過得多難啊。明明掙得不少,卻要裝窮,連給自己買件好衣服都怕我們看見。而我們呢,總覺得理所當然,從來沒想過她的感受。
都說養兒防老,可這些年真正惦記我們的,反而是這個"潑出去的水"。每次回來,玲玲都會給我們買補品,問我們身體怎么樣。建國呢,除了要錢,很少來看我們。
前幾天,玲玲給我轉了兩萬塊,說是這些年攢下的一點錢,讓我和老伴買點好吃的。我沒要,讓她留著給孩子交學費。
"媽,這次您就收下吧。"玲玲說,"這是女兒的一份心意。"
我最終還是收下了,不是因為缺錢,而是不想再讓女兒覺得自己不被需要。
人老了,才明白一個道理:兒子女兒都一樣,誰對你好,你就該對誰好。這些年對女兒的虧欠,我和老伴想用余生慢慢補償。至于建國,該他自己扛的,就讓他扛吧。人啊,只有自己站起來,才能真正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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