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6年9月初的一個悶熱傍晚,運河以南的稻田還沒收割,遠處卻已經依稀能聽見火炮聲。對于剛剛在荊岳突圍中九死一生的皮定均而言,槍聲并不陌生,他真正擔心的是兵員的疲憊——連續急行軍兩百多公里,鞋底早磨得發亮。
皮旅幾天前才安頓在洪澤湖東岸。灌溉渠邊,炊事班正煮著南瓜稀飯,官兵們難得松了口氣。正這時,一輛繳獲的菲亞特卡車揚起塵土停在營邊,華中分局電臺參謀跳下車直奔旅部,只留下一句話:“司令部命令,馳援淮陰,限三日到!”
皮定均展開電報,最醒目的字眼是“整編七十四師”。這支外號“王牌中的王牌”的部隊,曾在常德、鄂西戰場把日軍打得很狼狽,裝備美式火炮加M3輕型坦克,號稱能晝夜行軍一百里。當晚,旅部燈火通明,作戰股重新把淮河、京浦鐵路、古黃河支流在地圖上勾了又勾。
不得不說,剛經歷中原突圍的官兵確實想歇幾天。可第二天拂曉,皮定均照舊吹集合號,三千多條大槍、六十多支美造輕機槍全部上肩。二團作先頭,一團跟進,三團斷后。洪澤湖岸一帶是鹽堿地,夜露大,半夜行軍鞋面濕透,天亮再走,土壤變硬又硌腳,部隊速度明顯慢下來。
9月13日中午,二團抵運河南岸,只見譚震林和新四軍老政委鐘期光站在河堤上,神色凝重。幾句客套之后,譚震林壓低聲音:“對面是張靈甫先頭團。四天內,九縱還牽制不住他,敢不敢先咬他一口?”皮定均沒多話,只問一句:“能給多少彈藥?”參謀遞上火車皮裝的子彈和十幾門山炮,“都歸你指揮”。
皮旅第一仗就在夜色中打響。皮定均把六個營拉成三股,照例要比“誰打得快”。作訓科長私下嘀咕:“七十四師不是七十二師,別把對方當靶子!”軍令如山,話到嘴邊咽回。凌晨兩點,炮兵指北針亮起,六門山炮超射三百米,炸起的泥點子像撒芝麻。敵人陣地里立刻亮起紅色信號彈,隨即是一片排機槍交叉火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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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斗變得反常激烈。七十四師步兵班組間隔整齊,邊射擊邊躍進,正如操典里教科書式動作。皮旅先頭二營連續三次沖到土坎前都被壓回,戰線來回拉鋸。到四點半,月亮沉到西邊,皮定均不得不把預備隊也推上去。天色剛蒙蒙亮,雙方依舊誰也沒吃下對方。
戰后清點,二團傷亡近六百。皮定均臉色鐵青,在旅黨委會上主動承認決策冒進:“輕敵、求快,思想上打了折扣。”緊接著他要求全旅改用小組穿插、火力掩護、夜晚分段突擊的新打法。眾人這才發現,旅長并非一味頭鐵,他開始認真研究七十四師的攻防節拍。
有意思的是,張靈甫那邊也沒占到多大便宜。他原本估計能憑先頭團摸透我軍虛實,不料遭遇強火力糾纏,只好讓全師停止冒進。17日,他索性增調28師一個旅,從泗陽側翼迂回,以空地協同的套路企圖“二縱深穿插”。然而運河支流多、田埂亂,坦克被陷,飛機投彈又找不到準確坐標,推進緩慢。
18日夜,華中野戰軍五旅抵達淮陰北郊,山東野戰軍兩個主力師也以日行八十里的速度南下。兵力對比開始向我軍傾斜,薛岳急電張靈甫:“務必在兩天內解決淮陰,否則考慮回撤。”但七十四師已陷入交錯工事,連續戰斗消耗了近四分之一兵員,往前擠困難,往后退也不順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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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日拂曉,張靈甫干脆孤注一擲,抽出一個團硬闖城門。我守軍拼光最后兩箱手榴彈仍被突破,淮陰城陷。皮旅、五旅按預定計劃轉入外圍機動,邊打邊退,全旅帶走了絕大部分傷員和電臺。至22日,淮安也失守,兩淮保衛戰宣告暫告段落。表面看是敗,但七十四師戰損報告上“減員三千七百六十一”的數字,足夠讓蔣介石眉頭緊皺。
短短十天,皮旅雖然吃了苦頭,卻摸清了七十四師的底細——步炮之間聯動固然默契,卻嚴重依賴無線電與空中校射。只要切斷電臺、破壞觀察所,再把近戰距離壓縮到手榴彈投擲范圍,王牌部隊也會變得遲鈍。這些心得后來寫進《孟良崮作戰參閱提綱》,并在半年后的魯中山嶺里派上了用場。
歷史并不會因為一次城池得失而停下腳步。失去兩淮后,華中與山東主力迅速整合兵力,在外線尋找新戰機。1947年5月,那支曾讓皮定均頭疼的七十四師再次北上,只是這一次,對手不再急于比“沖鋒速度”,而是把火力、地形、夜戰統統縫進了作戰計劃。孟良崮三日惡戰,張靈甫全師覆沒,半年前在運河邊播下的仇恨,也順勢了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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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40歲以上的老兵來說,這段往事談不上轟轟烈烈的勝利,卻讓人記住了一個淺顯道理:真正的強者,是敢于承認失誤、改正失誤,再利用失誤擊敗曾經讓自己頭疼的對手。皮定均如此,華中野戰軍亦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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