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6年7月11日凌晨,大別山南麓霧氣翻涌,山路濕滑得像抹了油。皮定均把望遠鏡收進挎包,轉頭望向東側的青風嶺,一道鋒利的山脊橫亙在灰暗天幕下。那里若被敵人搶先占住,他手中的七千人就會被死死鉗住。中原突圍成敗,在此一線。
沿著山谷前行的,是被稱作“皮旅”的第一縱隊第一旅。彈藥短,糧食更短,可意志極硬。皮定均給部隊定了一個近乎苛刻的行軍節奏——先搶青風嶺,再渡磨子潭。一口氣完成,不能停。停,意味著被四面合圍。看似孤注一擲,其實是唯一可行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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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風嶺前衛任務落在二團,團長鐘發生老練沉穩,卻沒想到敵軍比預料還快。一班探子帶回消息:嶺頭已豎滿沙袋,機槍口黑洞洞。鐘發生急回電臺,請示是否強攻。皮定均只回一句:必須拿下,今夜之前。短短八字,等于堵死了退路。
實戰中,鐘發生采用“二營佯攻,一營迂回”的老辦法。佯攻聲若雷霆,迂回卻要踩在危崖的亂石上,稍有滑脫便是粉身碎骨。領路的是進步青年黎原清,他熟山路,嘴里卻打著哆嗦。緊張,也清醒。夜色里,一營在崖壁攀爬,用刺刀夾著巖縫,把身子貼成一張人形壁畫。天微亮,他們從嶺背翻上去,插入敵后。同一時刻,二營正面火力猛推。兩頭一夾,嶺頭守軍很快亂了。太陽越出山口,皮旅的紅旗已穩穩插在青風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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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面戰場沖殺的時候,后方卻上演另一幕生命競速。三團團參謀長青雄虎的夫人何濟華,本是隨隊醫生,此刻羊水已破,仍騎著軍馬跟隨縱隊。有人勸她留在寺廟,安生待產,她搖頭,只說一句:走。青雄虎干著急,傳話給營長趙聯城:“慢一步,等她。”趙聯城硬是把全營腳步壓到最慢,可戰況逼緊,延誤愈發危險。
皮定均得知情況,立即讓衛生隊抽出兩名助產士,一床被、一壺開水、一包紗布,隨馬同行。20分鐘后,山路旁簡易擔架上,一個女嬰啼哭穿透林谷。報喜的通信兵奔到旅指揮所。皮定均問:“孩子起名了嗎?”“還沒有。”他略一沉吟,說出兩個字:“突突。”聲音平靜,卻像給自己也敲了戰鼓——要突圍,必須不停突。
此時三團正向磨子潭突進。磨子潭寬,水急,兩岸都是石灰巖峭壁,高處已發現敵軍集結。皮定均先讓三團一個營搶占西北高地,掩護大部隊渡河。情況卻突然脫節:營長只派2連撲山頭,其余連隊在灘頭歇腳,2連謀士心生猶豫,臨陣脫離,他帶全連折回打游擊,整條攻勢瞬間露出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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敵人抓住機會,機槍火力封死渡口。子彈潑雨般掃來,突突的襁褓被穿出一個洞,所幸女嬰毫發無傷,只嚇得嚎了半夜。更棘手的是,供給部長范惠的夫人薛留柱剛產下一子,取名“中原”,此刻還在擔架上。范惠夫妻衡量利弊,含淚把孩子放在磨子潭鎮民房,留下生辰八字,希望改日尋回。薛留柱強忍哭聲,給男嬰塞了半截干糧。空氣里彌漫焦土味和母乳味,兩種氣味混雜,令人窒息。
皮定均發現嬰兒失蹤,追問范惠。范惠低頭答:“丟下了。”皮定均火起,卻明白此決定迫不得已。他強壓怒氣,帶隊沖鋒,利用夜色與山霧,硬闖對岸防線。清晨,最后一批兵渡過,追兵也被進一步甩開。皮旅在皖西與兄弟部隊會合,終把中原突圍的大門撕開一道縫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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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后,突突隨母輾轉北上,在南昌航空廠做工,后來調石家莊,平穩度過數十年。中原卻被賣八次,戶籍更換數度。1975年,薛留柱找回女兒,見她穿著打補丁的粗布褲,懷里抱著最小的孩子。母女相認,卻無法改變她已深植鄉土的命運。兩條生命因同一次突圍而生,卻走向截然不同的軌跡,人心觸碰處盡是唏噓。
青風嶺、磨子潭,兩處地名之后,被老兵們寫進筆記,連同突突和中原的故事一起流傳。它們提醒后來人:戰爭中的抉擇,往往沒有標準答案;而生命的頑強,恰在槍火與絕境之間,給所有旁觀者上一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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