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撥回到2011年,蘭州市雄心勃勃地籌劃一個宏大的文化地標——“華夏人文始祖園”。
項目選址在黃河之畔,要豎起近20米高的紫銅伏羲女媧雕像,還要在雕像下方建設黃河文化展示館。初衷聽上去很美:弘揚黃河文化,打造蘭州城市名片。
![]()
但誰也沒想到,這個耗資超過3億元的項目,會以一種近乎荒誕的方式,在建成的那一刻就按下了暫停鍵,一停就是十年。
如今的園區內,偶有行人走過空曠的廣場。那扇本應迎接游客的展示館大門,卻常年緊鎖。只有門口的保安,還在守著這片寂靜。
一個核心問題浮出水面:這到底是個面子工程,還是一開始就注定的程序敗筆?
答案直白得殘酷:這是一場典型的“先上車,后補票”式決策,而那張至關重要的“票”,從始至終都沒能補上。
在黃河河道上動土,和在任何其他地方搞建設,是兩套截然不同的邏輯。黃河,是中華民族的母親河,更是一條桀驁不馴、懸在頭頂的“地上河”。
因此,國家為它設立了最嚴格的“守門人”——水利部黃河水利委員會(黃委會)。
![]()
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水法》《防洪法》等法律法規,在黃河干流蘭州市城區段搞建筑,必須依法報經黃委會批準——未經審批程序擅自建設的,屬于違章建筑。
很遺憾,我們的“始祖園”項目,恰恰就卡死在這個環節上。
也就是說,項目從出生起,就帶著“程序原罪”。它或許拿到了地方上的各種許可,但在決定其生死存亡的最高河道主管機關那里,它始終是一個“黑戶”。
那么,黃委會的審批,為什么如此重要,又如此難以逾越?
因為這關乎生死存亡的防洪安全。2018年,黃委會的專業報告給出了科學評估:園區的建筑物改變了河段水流形態,壓縮了過水面積。
這意味著,一旦大汛來臨,這片看似穩固的建筑群,可能自身難保,更會像河道中的一塊巨石,改變洪水流向和泥沙運動,對下游的防洪安全構成難以預料的威脅。
在黃河安全面前,任何“文化地標”的光環都得退讓。
![]()
于是,一個尷尬的局面形成了:地方投入巨資建成的項目,因為無法跨越中央層面的安全紅線,只能長期閑置。
那么,這個耗資3億的“違章建筑”,最終會走向何方?是拆是留?
從法律剛性的一面看,結局可能很嚴厲。《防洪法》寫得明白:未經批準在河道內建設妨礙行洪的工程,可責令限期拆除。
若嚴格執法,這并非沒有可能。
但從現實的復雜性看,全部拆除,意味著3億元投資徹底灰飛煙滅,無論從資產處置還是社會觀感上,都難以承受。
更可能的出路,或許是在確保防洪絕對安全的前提下,尋找一種“功能轉化”的妥協。
這不是沒有先例可循。近年來,黃委會的審批管理思路也在與時俱進。2024年以來,黃委會受理審批涉河項目時,遵循“確有必要、無法避讓、確保安全”的原則。
對于灘地生態治理、生態廊道建設這類新型項目,也在研究明確標準。
![]()
這或許為“始祖園”指明了一線生機:徹底放棄最初“封閉式文化展示館”的定位,向“開放式生態文化公園”轉型。
比如,拆除部分可能嚴重影響行洪的硬質構筑物,恢復灘地植被,將其改造為黃河防洪科普教育基地、生態觀測點,或是市民親水休閑的公共空間。
讓這個項目從一個“錯誤”,變成一個警示教育的“活教材” 和生態修復的“樣板間”。
更深層次看,“始祖園”的十年困局,是一堂代價高昂的法治課。
它暴露了一些地方在推動重大項目時,“重建設、輕程序”,“重速度、輕合規”的慣性思維。
總以為生米煮成熟飯,就能倒逼審批;總以為地方發展需求,可以凌駕于國家層面的安全規制之上。
然而,在黃河流域生態保護和高質量發展已上升為國家戰略的今天,這種思維已經徹底行不通了。
黃河的生態紅線和安全底線,是不可觸碰的高壓線。
“始祖園”就像一面鏡子,照見了沖動的代價,也映出了依法行政的必要性。
它警示后來者:任何宏大的敘事,都必須構筑在法治的基石之上;任何美好的初衷,都不能成為繞過法定程序的理由。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