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3月28日清晨,北京海軍機關的值班電話驟然響起,幾分鐘后“海軍副司令員賀鵬飛心臟病去世”的消息已在走廊間迅速傳開。對普通軍官而言,這是一條突發簡訊;對快八十歲的薛明,卻是再次擊中的要害——三十二年前,她剛剛送走丈夫賀龍,如今連長子也沒能留住。
與生死關頭的急促相比,賀鵬飛的人生開端顯得頗具戲劇色彩。1944年9月,延安連續下了兩天秋雨,薛明在窯洞里順產生下一個男嬰。早已病重的關向應聽說喜訊,抬手寫下“鵬飛”二字,然后推開牛奶罐,“這份營養給孩子吧”。關向應沒能等到孩子滿周歲,1946年如流星一般隕落,“鵬飛”卻一直陪著薛明回憶那位政委的囑托。
賀龍對這個半百得子向來嚴苛。少年踢球摔折腿骨,他只準請假七天,隨后雇人力車接送;高中落榜清華,父親連一句求情話也沒打給招生辦。“復讀去,別想著走捷徑。”一句話,把兒子的倚靠堵了回去。旁人覺得過分,薛明偏偏贊同:打不垮的小孩,將來才能在風浪里站得穩。
1966年風暴來臨,賀家成了風口浪尖。賀龍蒙冤遠赴西山,一年后病逝,薛明孤身帶著三個未成年的孩子。“挺住,媽媽在。”她那句低聲叮嚀,賀鵬飛記了很久。1972年,在周總理安排下母子重逢,已經十八歲的他愣住好幾秒才喊出“媽”。當晚,薛明把丈夫生前的軍帽遞給孩子,帽內汗漬斑斑,“你爸走得匆忙,只剩這一頂。”燈光下,賀鵬飛沉默良久。
艱苦出身并沒妨礙他的軍旅道路。1970年代末,他從海軍艦艇學院轉到裝備系統,一頭扎進導彈發射測試,白天在甲板頂著海風,夜里鉆進圖紙比對零件編號。同行調侃:“元帥之子干這行,也真夠拼。”他笑笑不吭聲,只在周報上留一句話:設備合格率才是硬道理。
1988年,我國恢復軍銜制,年僅四十四歲的賀鵬飛佩上少將肩章;四年后升中將,成為元帥后代中唯一的大軍區副職。有人暗中嘀咕“有背景當然好走”,可見過他晝夜連軸、高燒吊瓶守在試驗場的人,都不再多話。有意思的是,在個人待遇上他同父親一樣拮據,一套八十年代舊軍裝改來改去,袖口補了又補,秘書勸他添置,他抬手拍了拍,“還能穿。”
轉折出現在2001年早春。賀鵬飛連續兩天胸悶,卻忙于北海艦隊換裝匯報,一再推遲體檢。3月28日凌晨,他在辦公室猝倒,醫護抵達時心跳已停止。薛明聞訊后幾乎站立不穩,趕到醫院只來得及摸一摸兒子冰冷的手背,眼淚奪眶而出:“你怎么跟你父親一樣,丟下我就走?”一句夾雜嗔怪的話,把多年壓在心底的苦痛一起翻涌。旁邊的部下輕聲勸慰,“媽,您別這樣。”卻不知道如何安放自己的悲慟。
四天后,八寶山舉行告別儀式。海軍儀仗隊列線,哀樂低沉。薛明扶著靈柩前行,神色木然。軍委首長彎腰鞠躬,她微微頷首,卻再也說不出一個字。花圈把走廊堆成白色長河,老兵們紅了眼眶。站在隊尾的年輕海軍軍官暗暗發誓:技術再難也要啃下來,不能讓老首長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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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散去,薛明坐在車里良久未動。有人遞上礦泉水,她搖頭,忽而喃喃:“賀家的男丁都走在前頭,剩我一個守著這面旗。”語氣平淡,卻讓人心底發酸。那之后,她每天仍按時到八寶山送花,一束白菊,一張舊照片,從不缺席。對外采訪,她婉拒所有煽情安排,只留下兩句話:“做軍人就要準備隨時離去;做軍屬就得學會獨自生活。”
值得一提的是,葬禮結束第三個月,海軍新一代防空驅逐艦順利完成海試。艦艇命名的正式文件中,“主持驗收工作——賀鵬飛”仍列在首位。文件無法修改,相關人員請示是否刪除,軍委批示只有四個字:尊重歷史。那批官兵隨即把驗收報告整齊裝訂,一份送海軍檔案室,一份送到薛明家中。老太太翻了翻,輕輕合上,眼角皺紋深了幾分,卻沒有再掉淚。
如今,提及家風,人們常引用賀龍一句“飯粒撿起來”,也會想起薛明那句埋怨。兩句話前后相隔三十多年,卻共同勾勒出一個樸素的坐標:嚴于律己,敢擔責任。鵬字高翔,龍字遨天,皆歸于塵土;留給后人的,是能夠照亮道路的那束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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