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欽文：慢下來，是為了更好地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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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6歲握拍以來，鄭欽文幾乎從未停下腳步，超過三天的休息屈指可數。但今年，她不再埋頭奔跑，主動調整向前邁進的節奏，擁有了十余天的假期。對一位職業網球運動員而言，這段略顯奢侈的休息讓她久違地回到一個23歲女孩應有的生活：和家人團聚、陪朋友逛街。封面拍攝現場有幾只小狗闖進，她頓時亮了眼睛。鄭欽文從小喜歡寵物，只是巡回賽讓她不能在一處久留。“如果以后能真正定居，我要養兩只狗和兩只貓。”她說。

拍攝進行一半，工作人員拿來幾個毛絨玩具，她更興奮了。最初，她不太理解這種“有點丑”的玩偶為何會流行，直到在比賽現場連續收到粉絲贈送的不同顏色版本，她才開始好奇背后的意義。等她真正開始收集玩偶，才發現這一切帶來一種微妙的成就感——就像把不同比賽的獎杯擺滿房間，只不過換成更輕松愉快的方式。

在上海，她接觸到瑜伽，看到好多仿佛“非人類的姿勢”很驚訝，“以我的柔韌性無法完成這些動作”。但很快又樂在其中：身體被推開一點、再一點，那種柔韌的邊界感讓她著迷。她敏銳地察覺到，瑜伽不僅能拉伸身體，更能提升在球場上的表現，便立刻將其納入訓練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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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鄭欽文打網球以來節奏最慢的一年。她帶著傷病在賽場上奮力堅持了半年，之后做了右肘手術，恢復至今。回望今年的賽季，鄭欽文印象中腳步最輕快、情緒最輕盈的一段時間，是上半年的紅土賽季。“打紅土不太需要用到那么強力的發球，而且，球的彈跳會更高，一定程度上減緩了我對傷病的感覺。相對其他時間段來講，那段時間算是2025年我過得不錯的一段日子。”

鄭欽文先是在羅馬賽1/4決賽上，職業生涯首勝白俄羅斯網球運動員薩巴倫卡，打進半決賽。緊接著，在巴黎，她第一次站上法網八強的舞臺。“一座高山”——鄭欽文曾這么形容薩巴倫卡。此前的六次交手，她都沒有成功跨越。“打了三次之后，我知道我可以戰勝她，但她比我更有經驗。”鄭欽文說，“對我來說，她是一座高山，但我要成為最好的球員，就得去翻越高山。”贏下那場球后，她在社交媒體上寫道：山海皆可平，羅馬站四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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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此刻，鄭欽文暫別賽場，她比任何時刻都希望自己擁有不曾受傷的身體，內心也燃燒著從未停歇的渴望。看別人比賽，她會假想：如果是自己將會如何擊敗對方。“我的自信還在，但這份自信需要持續到每天的訓練中。在沒有完全恢復之前，自信只是空口白話，徒有其表，自信要落在行動上，而這只是我贏球的地基。人生的高樓，要一層層打。”

鄭欽文迫不及待想回到場上，那里是她自信的源泉和歸屬，但她深知，身體的節奏不能被急切的心緒攪亂，必須耐心聆聽身體的每一個信號，穩妥地調整到最佳狀態，才能按照計劃回到賽場，重新感受腎上腺素的激蕩。“普通的訓練生活沒法模擬賽場的刺激，只有真正的比賽才能喚醒我對勝利的欲望。”以百分百的狀態重返賽場，是鄭欽文接下來的第一步。她期待下次回歸時，能以完全準備好的狀態迎頭而上。“剩下的事，就交給這樣的我去奮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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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曾說過想寫一本關于自己的書，而2025年，她將其視為這本傳記承前啟后的中段章節。“這只是我人生的一部分，雖然很重要，但迎來結尾，還需要很長時間。”說這句話的時候，巴塞羅那已快到下午四點。不再強烈的陽光透過百葉窗，散落在她的臉上，隔著屏幕，也能看到她瞳孔里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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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頻接通時，鄭欽文正在巴塞羅那的住處倒時差。她隨后的安排是一小時的瑜伽與日常訓練。在常規的訓練日，她的生活遵循著一條精密的時間軸：從晨間的治療、體能、網球訓練到午后的加練，一切都被團隊安排得張弛有度。“他們非常聰明，知道什么時候該push我，什么時候該放松。”她笑著說。

黃色胸衣、軍綠色廓形長褲 均為Marc Jacobs；發卡 Yvmin x Ashley Williams；紫色鴨舌帽 Nike

這份默契，源于一場運動理念的重塑。剛入職業賽場時，鄭欽文信奉“上場就要大力打球”，戰斗到最后一刻。她很少和團隊傾訴身體的感受，生怕“讓他們覺得我很弱”。轉變的契機出現在2022年。邁阿密之后的一站綠土賽事上，她首次邀請專業網球治療師隨行，身體在賽場的積極表現及賽后恢復讓她豁然開朗。鄭欽文開始意識到，職業運動員的卓越，不僅源于訓練場上的汗水，更在于與身體建立一種深度的、科學的連接。經過今年這段因傷病影響的恢復期，鄭欽文對這份“連接”有了深刻的理解：身體不僅需要被保護，也需要感知狀態，與它協同作戰。“打球時，身體所有零件都在運動，常年在磨損。”她比喻道，“就像車一樣，需要確保每個部位好好恢復。如果不是每天去保護，早晚有一天會受傷，難以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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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這種認知的深化，讓她與團隊的溝通進入新境界。當團隊再詢問狀態時，她的反饋變得精準：“大腿后側有1-2分酸痛”，或是“今天的肩非常緊”。這些細微的信號成為了訓練計劃的基石，使其從“不停推進”變成了“真正為她而設計”。鄭欽文將這段成長形容為“血淚的教訓”。過去，這位在公眾認知里一直對勝利充滿渴望、訓練極度刻苦的運動員，在訓練場里說得最多的一句話是“我想再練一會兒”，直到團隊制止才會停下。她曾因過度堅持“再練一會兒”而忽視了身體的預警。現在，她深知訓練不是一天練爆，而是把身體從長線里保護回來。鄭欽文說：“一天練得夠多沒什么，但如果是疊加狀態，每天都超過了身體可以負荷的量，長此以往就會產生傷病。作為運動員，身體會告訴你：OK，是時候停下了。這種對身體的敏感，是運動員在球場外必修的一課。”如今，團隊與她默契到無需多言，體能教練和治療師能通過她走路的姿勢或訓練狀態，精準判斷她的需求——接下來該加強的是活動度、力量還是穩定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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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欽文反復思考的，不只是運動員與身體的關系，還延伸至對團隊的管理上。她明白一個高度默契的團隊之于頂級運動員的意義，她順勢說起了西班牙運動員卡洛斯·阿爾卡拉斯，“他的教練費雷羅試過錯，知道好的體能師、治療師是什么樣子，這為運動員節省了寶貴的試錯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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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她在團隊扮演的角色，漸漸轉變為主導者，擁有越來越多的自主權。今年的休整期，讓她有機會跳出過往連軸轉的賽程，第一次系統地思考如何規劃團隊與自己的時間。“（以前）我會想他們怎么那么不‘敬業’，僅僅是一年跟我旅行四十周而已。”她開始反思，“但現在我明白了，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工作只是生活的一部分。”

橄欖綠外套、白色胸衣、印花白色半裙、綠色高跟鞋 均為Shushu/Tong；耳環 Yvmin x Shushu/Tong

“一個好的職業球員，要懂得如何安排自己的人生。未成年之前，你的人生是被安排的，只需要按照固定的路徑去走。成年后，知道自己選擇了什么，就要為自己的選擇付諸行動：參加什么比賽，又如何分配時間和精力……”效果顯而易見，大家安心工作時，她也會安心。“大家看到的，永遠只是在網球場上的那兩個小時，”鄭欽文說，“但我們的訓練以及訓練之外的這些功課，在那之前很早就開始了。”

橄欖綠外套、白色胸衣、印花白色半裙 均為Shushu/Tong；耳環 Yvmin x Shushu/Tong

聊到興起時，鄭欽文舉起手邊的書——瑞·達利歐的《原則》——這是她最近看的書。她偶爾搜索時下熱門書單時發現了它，看到書名時，她心動了，“我已經過了18歲五年了，是不是也該建立自己的原則了？”

書讀到現在，深深觸動鄭欽文的原則是“做到頭腦極度開放”。作為運動員，她一貫有自己的主見，也知道在職業路上該怎么做。但教練的存在，是身邊有人時刻告訴自己，如何可以變得更好。當觀點不完全匹配時，她通常的選擇是按自己的想法打球。“可是，如果我永遠正確，那我是不是已經拿了單打冠軍？”她笑了笑，“但我沒有。所以，我需要保持一個頭腦開放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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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單地說，她開始聆聽并接受他人給的建議，揣摩、總結，看怎么最好應用在自己身上。與此同時，她又必須牢記另一條原則——不能丟掉自己最重要的堅持。“如何保持這當中的平衡呢？既要做到頭腦開放，也要堅信自己——什么時候開放才是正確的，什么時候該堅信自己要做的事情？”這是她從書里得到的新啟發。

短暫告別賽場后，鄭欽文如何度過這段不為人知的休息期？閱讀是她自我療愈和提升的重要途徑之一。有時候，找不到問題的解決辦法，或感覺受挫、難過，她喜歡在書里找開解自己的句子。最常出現的情況是，她讀著讀著，就開始和自己對話：如果這樣做，我是不是就能變得更好？2023年陷入低谷時，她一度通過閱讀吸取能量。“閱讀是一個治愈的過程。”鄭欽文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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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欽文今年學會的，除了《原則》教給她的“極度開放”，還有一個頗為深刻的命題：慢即是快。她不再將“慢”視為停滯，反而感知到另一種更為沉緩、深層的蓄力。正如網球中最有力度的擊球，往往來自于充分而舒展的引拍。她學會在必要的時刻主動減速，明晰方向，才能看清前方的暗礁，抵達更長遠的地方。她說起以前不接觸網球最長不過三天，即便一只手受傷期間，她也在用另一只手維持正手訓練和發球訓練，但今年曾經十天不碰網球。在不訓練、不打球的情況下，她今年的最輕體重來到65.5公斤，下降了1.5公斤。數據看似波動不大，但掉的是肌肉，它們依靠長時間持續的訓練用汗水換來。掉得越多，意味著恢復需要付出越大的努力。

白色禮裙 Reece Liang；白色鴨舌帽、白色運動鞋 Nike

2024年打完總決賽，鄭欽文的傷病已有些苗頭，但她成績非常好，是上揚的勢頭。“我不想讓自己的速度慢下來，但早晚都得慢下來，不過取決于什么時候。”鄭欽文回憶。帶著傷痛打了半年比賽，直到手肘開始影響她的底線擊球，她明白自己不得不做決定：手術。“我更好地了解我的身體。在我的手受傷前，身體給我發出了很多信號，但我沒有意識到。等我意識到了，知道是一回事，能夠真正實施行動去做到它，又是另外一回。這也是我學到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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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花了兩個月時間讓自己恢復，雖然沒有回歸最佳狀態，尚未達到心中的滿分，但她非常渴望回到賽場。9月底，她參加了中網，但在第三輪比賽的決勝盤退賽。她意識到，當時自己對身體還不夠敏感，沒有第一時間做出最正確的決定——右手手肘關節還有二三十度沒有恢復。做出退賽決定時，她已經忍痛打了很久。

于是，那句反復對自己說的話，變得前所未有的重要——“慢下來。”“我需要把恢復周期拉得再長一些，多感受我的身體，恢復完整了再進行大量的打球訓練。”這是鄭欽文第一次做手術，她不允許出現任何差錯。現在，她明顯感到身體在往好的方向恢復。她評估，現在已恢復到95分，剩下的時間，她將通過康復訓練和心態調整，把狀態提升到百分之百。如果一切順利，明年她將回歸球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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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病真正發生的時候，讓我學到了很多，這些都是一些經驗的慢慢累積，讓我未來在網球乃至人生的道路上走得更好、更穩。”鄭欽文認為，沒有痛苦的人生肯定非常快樂，但痛苦既然發生，就要從中吸取經驗，爭取下次做得更好。

有沒有不痛苦的時候？“有，贏球的時候。”她笑著說。

監制：劉沖 Rocco Liu

攝影：劉頌 、馮立

創意/造型：劉瀟 Liu Xiao

制片人：張靜 Mia Zhang

編輯：許璐 Xu Lu

撰文：木明

化妝 ：王茜

發型 ：張明虎

美術：Sisi

制作：張楚悅Cherry Zhang

執行制片：It’s Fine Productions

制片助理：王皓

美術助理：Duoli、Yoga

造型協助：Odd Studio

服裝統籌：Zoe、Tin Wu、Mae、Shaodong Liang

造型助理：杜廷杰Tean、郭申飏、洪一淮、童舒揚、林路瑤

動物演員：伯恩山犬寶豬、金毛尋回犬Coda、惠比特犬梅明珠、迷你臘腸犬Diamond、阿富汗獵犬努比、邊境牧羊犬一白

設計：曉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