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知｜濾鏡下的“何不食肉糜”：當外賣騎手的苦難被浪漫化

央視與美團聯合推出的短片《她用外賣開啟了另一種人生》，上線一日便因全網群嘲緊急下架，成為“現代版何不食肉糜”的鮮活注腳。這部試圖勾勒“美好生活”的宣傳片，用文藝濾鏡將外賣騎手的生存現實包裝成浪漫敘事，卻恰恰觸碰了公眾對真實苦難被消解的集體憤怒——當千萬騎手在算法壓榨下爭分奪秒，鏡頭里的主角卻能從容賞景、三月攢錢買萬元相機，這種脫離現實的詩意化表達，本質是對底層勞動者的不尊重。

短片的核心爭議，在于用精英視角重構了勞動者的生存狀態。片中主角阿嵐作為前平面設計師，將送外賣定義為“換個地方上班”“隨時欣賞風景”的自由選擇，甚至通過這份工作實現攝影夢想。但現實是，全國超1300萬外賣騎手中，女性騎手三年激增70萬，多數是受求職壓力、行業裁員影響的被動選擇，而非追求“數字游民”生活的主動轉行。真實的騎手日均工作超11小時，每單提成僅3-8元，扣除平臺抽成與罰款后月收入普遍不足5000元，要攢夠1.5萬元的富士相機，需連續數月每天跑50單以上無休，所謂“賞景追夢”不過是脫離生計壓力的幻想。當真實騎手直言“瞟一眼風景，三張單就超時了”，鏡頭里的雨中微笑與晚霞攝影，便成了對血汗奔波的公然美化。

那些被宣傳片刻意回避的真實人生，才是外賣騎手群體的主流圖景。35歲的鄒先生曾是坐擁1400名工人、七家工廠的老板，三次創業失敗后負債500多萬元，妻子離他而去，他只能背著兩歲女兒“九月”穿梭在佛山街頭送外賣，每月4000元左右的收入要兼顧兒子學費與父女倆房租，1000多元的托管費都無力承擔，送餐時為給孩子換尿褲導致超時是常事，全靠街坊與客戶的善意體諒。40歲出頭的單親媽媽任雪敏，離婚后獨自撫養初中女兒與兩歲兒子，從建筑工地轉行送外賣，只因這份工作能帶著孩子兼顧生計，她每天凌晨直播補貼家用，送完女兒上學就背著兒子跑遍濟南街巷，日均騎行90多公里跑30多單，目標只是掙夠150元生活費，寒冬里連頓熱乎早飯都顧不上吃，幼兒園學費都要靠多跑單慢慢湊。還有985哲學碩士陳濤，曾是知名媒體記者，失業半年后找不到工作，只能靠兼職送外賣維持生計，即便后來轉型為大學老師，也坦言兩份工作待遇相差無幾，所謂“職業自由”不過是生存壓力下的無奈妥協。他們選擇送外賣并非“詩和遠方”，而是失業、創業失敗、單親撫養等困境下的生存必需，是“先活下去”的現實抉擇。

短片的懸浮敘事，很快在網友的真實點評中被擊得粉碎。有網友用尖銳的諷刺戳破濾鏡：“送外賣是為了看風景，搬磚是為了健身，種地是為了‘少無適俗韻，性本愛秋山’，上吊是為了蕩秋千”，直白點出這種浪漫化表達的荒誕。高贊評論更是一針見血：“鏡頭里的蒼山雪、洱海月再美，也抵不過騎手膝蓋上經年累月的傷病，抵不過超時一分鐘就被扣錢的焦慮”，道出了現實與宣傳的巨大鴻溝。面對“三個月買萬元相機”的情節，網友們算了筆實在賬：“三四線騎手月均工資剛過5000元，買相機得不吃不喝攢三個月，可他們要付房租、養孩子，哪來的余錢追夢？” 。還有網友結合自身見聞吐槽：“我見過暴雨里渾身濕透仍護住餐品的騎手，見過深夜蹲在馬路邊啃冷饅頭的騎手，唯獨沒見過帶著精致妝容、邊送餐邊拍照的騎手”，直指短片對真實工作狀態的漠視。更有人點破敘事的本質：“這不是致敬勞動者，是把他們的生存壓力甩成個人選擇——仿佛你不快樂，只是因為不懂欣賞風景，而非算法壓榨和權益缺失”。正如“外賣詩人”王計兵在詩中所寫：“趕時間的人沒有四季，只有一站和下一站”，這句被網友廣泛引用的話，恰是對短片浪漫敘事最有力的反駁。

苦中作樂的人生態度值得肯定，生活的多樣性也理應被看見，但這絕不能成為平臺回避現實矛盾的遮羞布。濟南騎手李哥失業后為供孩子讀書做起外賣員，暴雨天渾身濕透仍護住餐品，深夜在出租屋用二手烤箱自學烘焙，三年間靠精打細算與反復試錯才開起小店，這份堅韌值得敬佩，但這是個體的逆風翻盤，而非行業的普遍常態。勞動者偶爾的詩意瞬間，是困境中的自我救贖，而非工作本身的屬性；少數人的逆襲故事，不能被放大為整個群體的生存圖景。美團深陷騎手社保缺失、算法壓榨的爭議已久，央視作為權威媒體本應聚焦真實痛點——比如超時罰款的不合理性、小區進門難的現實困境、交通事故的高頻風險，而非用“毒雞湯”轉移公眾對結構性問題的關注。將生存壓力包裝成“追夢之旅”，把底層奔波粉飾成“打工度假”，這種敘事不僅消解了勞動者的真實苦難，更將平臺應承擔的責任轉化為個體的“勵志故事”，堪稱最陰險的贊美。

真正的勞動者關懷，從來不是給苦難鍍上金邊，而是正視那些被濾鏡遮蔽的真實。鄒先生需要的不是“記錄生活的浪漫”，而是更合理的接單機制與收入保障；任雪敏期盼的不是“為母則剛”的贊美，而是能負擔起的托育服務與更安全的工作環境；陳濤們渴求的不是“職業平等”的口號，而是完善的社保體系與體面的勞動尊嚴。公眾想看到的也不是精心編排的“美好生活”，而是對基層生存狀態的真誠凝視。當文藝創作淪為資本的公關工具，當權威媒體背離了“接地氣”的本質，這樣的宣傳片注定會遭遇輿論反噬。

“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古人的喟嘆在今天依然振聾發聵。外賣騎手是支撐城市運轉的血管，他們的故事里可以有堅韌與微光，但絕不該被虛構的詩意所綁架。少一些脫離現實的浪漫化敘事，多一些直面問題的勇氣；少一些自我感動的公關套路，多一些實實在在的權益保障，這才是對千萬勞動者最基本的尊重。畢竟，紅紙能覆蓋門框，卻永遠無法覆蓋真實的生活肌理。

以下為筆者整理的，網友犀利點評合集：戳破“浪漫化外賣”的現實濾鏡

1. “送外賣是為了看風景，搬磚是為了健身，種地是為了‘少無適俗韻，性本愛秋山’，上吊是為了蕩秋千——這宣傳片的邏輯，荒誕到讓人發笑。”

2. “鏡頭里的蒼山雪、洱海月再美，也抵不過騎手膝蓋上經年累月的傷病，抵不過超時一分鐘就被扣錢的焦慮，更抵不過暴雨天連個躲雨的地方都沒有的窘迫。”

3. “三四線城市騎手月均工資剛過5000元，要攢1.5萬元的相機得不吃不喝三個月。可他們要付房租、養孩子、交水電費，哪來的余錢‘追夢’？這不是勵志，是何不食肉糜。”

4. “我見過暴雨里渾身濕透仍死死護住餐品的騎手，見過深夜蹲在馬路邊啃冷饅頭的騎手，見過因為超時被客戶罵得低頭道歉的騎手，唯獨沒見過帶著精致妝容、邊送餐邊拍照的騎手。”

5. “這不是致敬勞動者，是把他們的生存壓力甩成個人選擇——仿佛你不快樂，只是因為不懂欣賞風景，而非算法壓榨、社保缺失、罰款不合理的結構性問題。”

6. “前平面設計師送外賣追夢？現實中多數女性騎手是失業后找不到工作、單親媽媽要養孩子、工廠裁員后沒出路的被動選擇，誰不想體面上班，用命換錢還被說‘自由’？”

7. “‘三月攢錢買相機’？我姐夫送外賣，每天跑14小時，一個月才掙6000多，扣除房租和給孩子的撫養費，根本沒余錢。這宣傳片怕不是活在平行世界？”

8. “趕時間的人沒有四季，只有一站和下一站——王計兵的詩才是騎手的真實寫照，不是宣傳片里慢下來賞晚霞的虛假浪漫。”

9. “平臺欠騎手的社保還沒補，超時罰款的規則還沒改，就忙著拍宣傳片美化苦難，這操作真是把‘公關大于解決問題’刻進骨子里了。”

10. “央視作為權威媒體，不曝光騎手的生存痛點，反而幫平臺做‘毒雞湯’公關，是不是忘了自己該為誰發聲？”

11. “我媽就是送外賣的單親媽媽，每天凌晨5點出門，深夜11點回家，只為給我掙學費，她連手機相冊都沒怎么點開過，哪有時間拍照？這宣傳片讓我覺得很惡心。”

12. “把‘為了活下去’的無奈，包裝成‘追求詩和遠方’的主動選擇，這是對千萬騎手血汗的不尊重，也是對現實的公然漠視。”

13. “騎手的‘浪漫’是暴雨天客戶說的一句‘不急’，是小區保安給的一杯熱水，而不是宣傳片里不食人間煙火的拍照打卡——別把底層的自我救贖，當成行業的常態。”

14. “如果送外賣真這么好，怎么不見平臺高管、媒體編輯辭職去跑單？站著說話不腰疼，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15. “這部短片最大的問題，是讓觀眾覺得騎手的苦難是‘自找的’——你看，有人能邊送外賣邊追夢，你不行只是因為你不夠樂觀。這種敘事太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