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如今,憑著一張紅色的退役軍人優待證,我上下班乘坐地鐵都免費,到許多景點游玩也能享受優惠。這令我由衷感謝黨和政府的好政策,同時也由衷感謝自己曾經的軍旅生涯。
時間飛逝,掰指頭一算,今年是退伍第三十年了。三十年前的今天,也是這樣一個有風的早晨,火車汽笛劃破軍營上空的薄霧,我攥著卸下領花肩章的洗得發白的軍裝衣角,淚眼婆娑地看著站臺上那一張張熟悉的面孔,忽然就懂了老兵常說的 “脫下軍裝,也脫不下兵魂”。
我永遠記得 1991年的冬天,北方的雪下得又早又密,新兵連的操場被凍得像塊鐵板。第一天訓練站軍姿,我穿著不合身的作訓服,衣領蹭得脖子發癢,腳后跟卻像扎進了冰錐。連長老朱繞著隊伍走,軍靴踩在雪地上發出“咯吱”響,走到我面前時突然停下:“把胸挺起來!軍裝穿在身上,就得有軍人的架子!”他的手按在我后背,力道不輕不重,卻讓我瞬間繃緊了全身的筋。
那時候最怕深夜的緊急集合。哨聲往往在凌晨兩點響起,我們摸黑穿衣服、打背包,動作慢的人剛沖出宿舍,就看見老朱已經站在操場中央,手電筒的光掃過我們歪歪扭扭的背包。有次我忘了系背包帶,跑著跑著被子散落在雪地里,老朱沒罵我,只是蹲下來幫我重新捆扎:“戰場上當逃兵,丟的是命;現在丟被子,丟的是軍人的臉。” 那天晚上,他陪我在雪地里練了半個小時背包,哈出的白氣在他眉梢結了霜,我卻覺得心里暖烘烘的。
新兵連的最后一個月,連里組織歌詠比賽。我們班唱《打靶歸來》,我站在第一排,緊張得跑了調。朱連長站在臺下,使勁給我使眼色,手里還打著拍子。后來他說:“你們這群小子,跑調也跑得有氣勢,這就對了 —— 軍人的歌,要的就是一股子沖勁。” 那天我們得了第三名,老朱把獎品 —— 一本嶄新的筆記本,分給每個人寫了句留言,給我的那頁上寫著:“站直了,別趴下。”
1994年冬天,我們奉命去山區拉練,全程三百公里,要在野外宿營三天。出發那天,天還沒亮,我們背著三十斤的背囊,踩著積雪往山里走。風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呼出的白氣瞬間消散,棉鞋里的腳早就凍得麻木,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冰碴上。
走到第二天下午,新兵小徐突然蹲下來,解開鞋帶,襪子上滲出血跡 —— 他的腳磨起了好幾個水泡,水泡破了,血和襪子粘在一起。朱連長蹲下來,把自己的備用鞋墊遞給他:“這是羊毛的,吸汗。”又從背包里掏出針線,幫小徐把襪子破口縫好。“當年我當新兵,比你們還狼狽,”老朱縫著襪子,聲音被風吹得有些飄,“我班長把他的棉鞋給我穿,自己光著腳走了兩里地,后來腳凍得發紫,開春才好利索。”
那天晚上宿營,我們在山坳里搭帳篷。朱連長給我們燒熱水,我看見他的手凍得通紅,指關節腫得像小蘿卜。他卻笑著說:“這點凍算啥,當年我在邊境站崗,零下三十度,槍栓都凍住了,我們就用哈氣暖,暖開了再接著站。”夜深了,我躺在帳篷里,聽著外面的風聲,還有朱連長給我們講部隊的故事,星光從帳篷的縫隙里漏進來,落在背囊上,像撒了一把碎銀。
拉練的最后一天,我們要翻越一座海拔一千多米的山。快到山頂時,我實在走不動了,背囊像塊巨石壓在肩上,腿像灌了鉛。朱連長走在我旁邊,沒說話,只是把我的背囊往他肩上挪了挪——他自己的背囊已經夠重了,現在又多了我的,腰彎得更厲害了。“再堅持堅持,”他喘著氣說,“山頂上能看見日出,咱當兵的,就得看一次山頂的日出。”
我咬牙跟著他往上走,終于在天亮時爬上了山頂。太陽從東邊的山坳里跳出來,把整個山谷都染成了金色,遠處的村莊冒著炊煙,近處的松樹掛著雪,像披了件白棉襖。朱連長指著遠方說:“看見沒?咱們守的就是這片地方,值了。” 那天的日出,我記了三十年,后來我去過很多地方,看過無數次日出,卻再也沒有那樣震撼過 —— 那是屬于軍人的日出,帶著汗水和堅持的溫度。
1995年初,我被調到團部站崗,哨位在團部大門旁邊,旁邊有棵老槐樹,夏天開得滿樹白花,冬天只剩下光禿禿的枝椏。我的崗哨時間大多在深夜,從零點到兩點,整個營區都靜悄悄的,只有風刮過槐樹枝的聲音,還有遠處哨兵的換崗口令。
有次站崗,下起了小雨,我穿著雨衣,手里握著槍,雨水順著帽檐往下滴,模糊了視線。突然看見遠處有個人影,打著傘往哨位走:是朱連長,他剛從外地學習回來,聽說我在站崗,特意繞過來看我。“冷不冷?” 他把傘往我這邊挪了挪,從口袋里掏出個熱乎乎的饅頭,“我在炊事班拿的,還熱著,你墊墊肚子。”
我咬著饅頭,眼淚差點掉下來。那時候老朱已經是副營長了,還是像以前一樣關心我們。他陪我站了一會兒,說:“你知道嗎?我第一次站崗,比你還緊張,總覺得有人在暗處看我,后來班長告訴我,哨位上的每一分鐘,都是在守護身后的戰友和家國,心里有了責任,就不緊張了。” 那天的月光特別亮,照在老朱的軍裝上,也照在我的心里,我忽然明白了 “責任” 兩個字的分量 —— 不是口號,是深夜里站在哨位上,握著槍的手,不能抖。
1995 年冬天,我退伍了。那天早上,我把軍裝疊得整整齊齊,放進藍布包里,老朱送我到火車站,拍著我的肩膀說:“回去好好干,別丟了軍人的本色,有空常回來看看。” 火車開動的時候,我看見老朱站在月臺上,手在胸前比劃著什么 —— 后來我才知道,那是我們新兵連時,他教我們的 “堅持” 的手勢。眼淚一下子就涌了上來,想說什么,卻只發出了哽咽的聲音。
這三十年,我不管遇到什么困難,我都會想起老朱的話:“站直了,別趴下。” 遇到難辦的事,我會像當年拉練一樣,咬著牙堅持;看到別人有困難,我會像老朱幫我一樣,伸出援手——因為我知道,我曾經是個軍人,軍裝雖然脫了,兵魂卻永遠在心里。
三十年過去了,歲月帶走了青春的模樣,卻帶不走軍裝里的記憶。那些在部隊的日子,像一顆種子,在我心里生了根、發了芽,長成了參天大樹,替我遮風擋雨,給我力量。往后的日子,我還會帶著這份軍人的初心,好好生活,好好做事,因為我知道,我永遠是個兵——那個在雪地里站軍姿、在山路上拉練、在哨位上守月光的兵。
作者簡介
![]()
常凡,七零后,現居鄭州。謀生于鐵路企業,愛好文學與寫作,尤鐘情寫小說。有散文、隨筆、詩歌、小說、影評等作品數十篇散見各級刊物。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