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的華北平原,鍘草的刀,有時候也用來鍘人。
這話聽著瘆人,但它就這么發生了。
消息是12月15號凌晨傳到樂陵的,八路軍東進抗日挺進縱隊司令部。
司令員蕭華正對著地圖琢磨怎么跟日本人過冬,一封加急電報送了進來。
電報上沒幾個字,但每個字都像淬了冰的鋼針,扎得人心口發涼。
第六軍分區司令員楊靖遠,兩天前在鹽山大趙村跟一個叫孫仲文的民團頭子干仗,人沒打下來,自己反倒被抓了。
孫仲文沒把人關著,也沒想著要贖金,直接動了鍘刀。
電報上那四個字——“鍘成三段”,讓整個指揮所里瞬間沒了聲音。
剛才還熱火朝天討論戰術的參謀們,一個個都跟被掐住了脖子一樣,死死盯著蕭華。
蕭華拿著那張薄薄的電報紙,眼睛盯著“鍘成三段”幾個字,看了很久。
他沒摔東西,也沒罵人,只是拿起鉛筆,在那四個字上狠狠地畫了個圈,筆尖都快把紙戳破了。
過了半晌,他才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不能再忍了,必須打。”
這一句話,給之前所有關于“團結”和“談判”的討論,畫上了一個血紅的句號。
時間往前倒推八個月。
楊靖遠,一個36歲的東北大漢,從延安被派到這塊叫冀魯邊區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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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來的時候,這里就是一鍋雜燴湯。
國民黨的正規軍跑了,留下一堆打著各種旗號的散兵游勇、地方民團、土匪,還有時不時過來“掃蕩”的日本人。
這地方挨著河北、山東,誰都想管,但誰都管不好,典型的“三不管”地帶。
楊靖遠本來是個醫生,拿手術刀的。
“九一八”事變一聲炮響,把他從醫院里給震了出來,從此棄醫從戎。
他身上有股勁兒,既有醫生的細致,又有軍人的狠勁。
他接手的第三十一游擊支隊,成分亂七八糟,有的是被收編的土匪,有的是地方上的保安隊,人心不齊。
楊靖遠沒急著打仗,先是搞整編,把這支部隊改名叫平津支隊,接著以第六督察專員的身份,開始一個一個地去“拜訪”周邊的武裝頭頭。
能談的就談,給他們講抗日的大道理,給他們分發八路軍的番號;談不攏的,就亮亮拳頭,讓他們知道誰才是真心打鬼子的。
就這么軟硬兼施,花了小半年時間,楊靖遠硬是在這片亂麻一樣的地盤上,給八路軍撕開了一條口子,建起了一塊根據地。
這條從冀南通到渤海邊的走廊,成了人員和物資往來的大動脈,意義非凡。
干得太好,就容易招人恨。
日本人恨他,那是肯定的。
還有兩個人也看他不順眼,一個是山東的省主席沈鴻烈,另一個是河北的省主席鹿鐘麟。
這倆人一南一北,都聽重慶的,他們覺得八路軍在自己地盤上發展太快,是“心腹大患”,總想著找機會把這根釘子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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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自己不敢明著跟八路軍動手,就扶植手底下的人來干臟活。
鹽山四區的民團頭子孫仲文,就是鹿鐘麟養的一條狗。
孫仲文是當地有名的大地主,有錢有槍,在老家大趙村修了個跟烏龜殼一樣硬的寨子。
寨子中央是個三層樓高的炮樓,墻修得老厚,四面墻上掏了九個機槍眼,火力能交叉覆蓋整個村外。
村子周圍挖了深溝,進村只有一座吊橋。
靠著這個鐵王八殼子,孫仲文在方圓幾十里內橫著走,收稅派捐,活脫脫一個土皇帝。
對于這顆釘子,楊靖遠一開始還是想“團結”的。
十月初,他一個人跑到大趙村,跟孫仲文談,說現在國難當頭,咱中國人得一致對外。
孫仲文當著面點頭哈腰,滿口答應“共同抗日”,可楊靖遠前腳剛走,他后腳就派人去搶了八路軍控制下的村子。
這下子,誰都看明白了,孫仲文就是個喂不熟的狼。
蕭華在司令部開會,大部分人都主張直接打掉算了。
但為了顧全抗日統一戰線的大局,還是決定再給一次機會。
楊靖遠主動站出來,說這最后一趟,還是他去。
他知道這次去兇多吉少,也做了準備,但為了顯示誠意,只帶了一百多號人。
12月13號晚上,楊靖遠帶著人摸黑往大趙村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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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路的是個本地人,誰也沒想到,這人早就被孫仲文收買了。
他故意繞遠路,把隊伍帶進了一片泥濘的麥地里。
等部隊拖著疲憊的身子趕到寨墻底下的時候,天邊已經露出了魚肚白。
孫仲文在炮樓上等了一夜了,看到人進了伏擊圈,一聲令下,九挺機槍同時開火。
子彈像下雨一樣潑下來,楊靖遠的部隊當場就被打蒙了。
激戰中,楊靖遠胸口中了一槍,鮮血直流。
他趴在地上,還扯著嗓子喊“跟我上”,話音未落,寨門突然打開,一群人沖出來,七手八腳就把他拖了進去。
在炮樓里,孫仲文把一把沾著血的大刀拍在桌子上,讓楊靖遠寫信,命令外面的八路軍撤退。
楊靖遠往地上啐了一口血沫子,就回了他兩個字:“做夢。”
不到半個鐘頭,他就被推到了鍘刀底下。
楊靖遠的死,像一記耳光,狠狠抽在了冀魯邊區所有八路軍指戰員的臉上。
這已經不是摩擦,是赤裸裸的宣戰。
整個挺進縱隊都瘋了,訓練停了,所有人都進入了戰備狀態。
在給楊靖遠開的追悼會上,蕭華親手寫的挽聯,那“遺恨”兩個字,墨跡都快滴下來了。
追悼會一結束,蕭華把第六支隊司令員周貫五叫到跟前,指著地圖上的大趙村,就一句話:“去,把這窩匪給我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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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貫五一個立正,回得更干脆:“保證完成任務!”
這時候的第六支隊,可不是楊靖遠剛來時那支雜牌軍了。
經過整編和擴充,兵強馬壯,裝備也好了不少。
復仇的隊伍早就憋著一股火,就等一聲令下了。
12月17號,天剛擦黑,行動就開始了。
周貫五的打法很簡單,也夠狠。
他沒從一個方向硬沖,而是把主力七團分成三路,從北、西南、東三個方向,像張開的大網,悄悄地把大趙村圍了個水泄不通,確保一只蒼蠅都飛不出去。
團長崔岳南帶人從北面主攻,負責吸引炮樓的火力;政委符竹庭守在西南,堵死可能逃跑的路;周貫五自己帶著一支精干的突擊隊,從東邊一條干枯的水溝摸進村,準備直搗黃龍。
下午三點,一顆紅色的信號彈升空。
戰斗打響。
幾十挺輕重機槍像是發了瘋,子彈跟不要錢似的往炮樓和寨墻上招呼。
孫仲文的家丁們被這突如其來的猛烈火力打得頭都抬不起來。
緊接著,突擊隊員端著沖鋒槍,抵近了掃射,一顆顆手榴彈在寨墻上炸開花。
不到一個小時,北墻就被炸開一個大口子,崔岳南的部隊吼著沖了進去。
寨子里的頑軍徹底垮了,扔下槍到處亂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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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戰沒持續多久就結束了,大部分人都繳了槍。
可惜,最該死的孫仲文,卻趁亂從地道里溜了。
關于他最后的下場,說法不一。
有人說他跑到吳橋縣,后來因為分贓不均,被自己的手下黑吃黑給干掉了;還有人說他流竄到滄縣,被當地受夠了他氣的百姓亂刀砍死了。
不管怎么死的,這個劊子手終究沒能落個好。
打下大趙村,不光是報了仇,更重要的是,八路軍用槍桿子告訴了所有人:想抗日,我們歡迎;想在背后捅刀子,那就得準備好嘗嘗子彈的滋味。
戰斗一結束,鹽山四區很快就成立了抗日民主政府。
這條連接冀南和渤海的交通線徹底暢通無阻。
沈鴻烈和鹿鐘麟想南北夾擊,把八路軍困死在黃河北岸的算盤,被這一仗打得稀碎。
根據地一下子往東邊擴大了一百多里。
為了紀念楊靖遠,1940年,冀魯邊特委做了一個決定,把鹽山南邊和樂陵北邊劃出一塊地,成立一個新縣,就叫“靖遠縣”。
后來,靖遠縣的名字雖然沒能一直保留下來,但楊靖遠這個名字,在那片土地上卻再也沒人忘記。
他的犧牲換來了一條通道,一條用血鋪出來的路。
參考資料:
蕭華,《蕭華回憶錄》,解放軍出版社,1987年版。
中共河北省委黨史研究室,《冀魯邊區抗日斗爭史》,中共黨史出版社,1992年版。
《鹽山縣志》,中華書局,1995年版。
符竹庭,《符竹庭日記》,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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