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最近你沖浪足夠及時,就會發現一個奇妙的趨勢——除了附近的人,“萬物皆可被愛上”。
有人因為“紙片人男友”換了配音演員而哭天搶地;有人在虛擬主播宣布“休眠”時寫下堪比悼文的告別;有人在深夜對著AI戀人傾訴生活的細枝末節;也有人必須放著某位博主的聲音才能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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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男友的身份是紙片人情敵
過去,那種“我對ta有感情,但ta永遠不知道我是誰”的微妙體驗,似乎只屬于粉圈。如今,它像空氣一樣滲進了無數普通人的生活縫隙。
近日,劍橋詞典將“parasocial”選為2025年年度詞匯,有人將其翻譯為“單向度社交”,也有人將其翻譯為“神交”。它描述的是一種單向的、虛擬的人際關系,通常指受眾對媒體人物(如明星、主播、網紅)產生的單方面的情感聯結和親密感,而對方并不認識或了解這位受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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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橋詞典詞匯項目負責人科林·麥金托什表示,這個學術術語如今已成為主流。“數百萬人正陷入準社會關系中,更多人則對其興起現象感到好奇。數據印證了這一點——劍橋詞典網站上‘parasocial’一詞的搜索量出現了激增。”
最能說明問題的例子,是“霉霉”泰勒·斯威夫特(Taylor Swift)與美式橄欖球明星特拉維斯·凱爾西(Travis Kelce)宣布訂婚的消息。大多數粉絲與他們毫無交集,卻依舊投入了復雜的情感。有霉粉銳評:“這體育生一看就不靠譜,我霉喜歡就好,他劈腿全世界霉粉吐沫星子把他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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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向情感關系在此刻被推到臺前,并非巧合,而是某種時代的必然。它精準踩中了我們這一代人越來越普遍的現實——
關系無限擴張,親密日益抽象,現實連接卻越發脆弱,人們越來越容易為一個遙不可及的對象“心動”。
01
從小孩到大爺,全民單戀上頭
“parasocial”并不是新鮮概念
早在20世紀50年代,芝加哥大學的社會學家唐納德·霍頓(Donald Horton)和理查德·沃爾(Richard Wohl)就提出“準社會關系”(para-social relationship)這一概念,用以解釋觀眾為什么會覺得電視主持人在“對我說話”。
過去,這種體驗有門檻。你起碼要擁有一臺電視,對某個明星足夠忠誠,或至少身處某個粉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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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這道門檻被互聯網和AI摁到了地板以下。
社交媒體讓普通人與所謂“公眾人物”的距離感迅速崩塌。你隨便點開一個短視頻或直播間,曾經高不可攀的明星、網紅,正用一種詭異的親密語氣貼在你耳邊說話,“姐妹們,我來啦!”“寶子們,我今天真的想你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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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贊網紅》劇照
你們素未謀面、毫無關系,卻被營造出了彼此“認識很久”的錯覺。
粉圈文化也變得全民化。
很多人或許從未見過泰勒·斯威夫特本人,卻會在她受到攻擊時生出本能的保護欲。就連一部劇的完結都能引發徹頭徹尾的“情感戒斷”。很多追劇人,都體驗過那種抓心撓肺的抽離感——故事完結了,而你還沒能從那個世界走出來。
AI的出現進一步放大了這類關系的幻覺。它可以記住你的過往,可以用你最需要的方式回應你的情緒。第一次,“完美關系”不再是哲學問題,而成了一種幾乎0成本的日常體驗。
前陣子有段視頻火了。一個父親拍下女兒和陪伴她的人工智能“告別”的瞬間。設備摔壞,意味著電量耗盡后,它可能永遠無法再開機。畫面中,五六歲的小女孩淚流滿面,完全無法接受AI的“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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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沒有生命的AI,能承載孩子如此厚重的情感?有媒體稱,AI本沒有愛,但當“使用者帶著愛與它一次又一次交流,AI就有了愛,就變成了愛”。
更重要的是,這從來不只是小群體的狂熱。它已經跨越年齡、性別、階層,成為一種新的普遍人類經驗。
近5年,無數中老年女性深陷AI換臉的“靳東”愛情騙局。有人剪掉頭發,離開家人,要和“靳東”私奔,有人背著家人轉賬20萬元,參與“靳東”的應援投資和公益項目,還有人跑進銀行要求貸款200萬元給男友“靳東”拍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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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走的決心》劇照
在直播帶貨領域,這種情感甚至直接轉化為購買力。董宇輝直播間里的“丈母娘們”一邊聽他說話,一邊下單,比起消費,那更像“支持自家孩子的事業”。
上頭的也不僅是女性。
2025年9月,被稱為“白城大姨”的視頻博主“被刺痛的心”爆火。種地、洗衣、做飯等農村日常視頻中,大姨發出排遣寂寞的邀請,“到白城,你會親親我,而我已經準備好抱抱你。”北京、山東、遼寧……從五十歲到八十歲,中老年男性浩浩蕩蕩地從四面八方趕來白城。但沒一個人真正見到了大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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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防止家中老人再去白城,有人甚至把老人的視頻應用設置成青少年模式,只能訪問青少年專屬內容池。
02
與其在現實中受挫,
不如沉迷parasocial?
“parasocial”其實并不高深。它只是把我們一直在做、卻不愿承認的行為,用一個詞說穿了。
很多時候,你愛上的不是對方,而是你賦予對方的意義。而這種意義,往往來自孤獨、渴望,與未被聽見的欲望。
在《我要快樂!當媽媽們開始追星》中,作者塔比瑟·卡萬講述自己作為中年女性、孩子母親,如何“瘋狂喜歡上一個男演員”。書中,她也采訪了許多中年女性粉絲:有寫同人文的教授、上市公司副總裁、研究雌鳥鳴叫的教授……她們都是社會意義上的“成功人士”。追星,讓她們體驗到久違的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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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比瑟意識到,男性感興趣的足球、汽車、模型,可以從少年時代愛到晚年,從不被質疑。女性的“玩耍”和“熱愛”卻只能存在于青春期,一旦進入家庭,就被要求“收回”。
《奇葩說》第七季中有一期辯題是“該不該阻攔媽媽瘋狂應援男明星”。其中,脫口秀演員小鹿曾爆出金句:有燭光里的媽媽,為什么并不能有燈牌里的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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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向的情感投射并不是在當代才出現的。《少年維特的煩惱》里早就寫過類似的苦戀。但在今天,“parasocial”集中爆發,其實反映了整個時代對于關系的困惑。正如劍橋大學出版社認為,“parasocial”捕捉到了2025年的時代精神。
我們越來越難建立穩固的關系。已讀不回、斷聯、冷暴力成為常態。心理學研究顯示,超過78%的成年人承認至少經歷過一次“社交蒸發”,而承認自己主動實施過這種行為的人群比例同樣高達65%。
社交軟件讓連接變快,卻讓關系更脆弱。
Soul App曾發布《2025年社交趨勢報告》。報告顯示,每個人都在渴望戀愛,但繞了一圈還是回到原點,就像一枚回形針;看看周圍的人,要不還是“別吧”,所以也叫“別針”情感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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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邊是“我想談一場甜甜的戀愛”話題的熱度暴漲,另一邊“低質量戀愛不如高質量單身”的討論量同樣巨大。“戀愛太麻煩”“怕失望”“遇不到合適的人”,成為許多單身者的主要理由。
人們似乎渴望親密,卻更害怕受傷。而單向度的社交恰好提供了一種替代。
03
單向度社交,
有問題嗎?
一直單身一直爽,不婚不育保平安。是愛豆不夠帥,還是紙片人不夠香?
獨身主義在互聯網上一直是爽文模式。但如果這份“parasocial”的快樂一直持續,會怎樣?
今年的日劇《想一個人死去》提供了一個極其尖銳的答案。
女主鳴海(綾瀨遙飾)39歲、單身、收入穩定、自購公寓。她原本是無數獨居青年的理想狀態,下班之后擼擼貓,周末去看演唱會,為喜歡的男愛豆應援,享受著“不被家庭捆綁”的自由。
直到某天,她的姨媽突然孤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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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一個人死去》劇照
恐懼讓她動搖,她被推入相親市場,卻發現匹配者屈指可數。幾個點贊質量堪憂,讓她第一次懷疑自己:“難道我真的沒人要了嗎?”更糟的是,她發現自己粉上的小偶像也塌房了。
鳴海身上,還壓著另一套沉重的社會規訓:老了怎么辦?生病誰照顧?一個人死了沒人發現怎么辦?獨身者仿佛永遠站在被審視的位置,只能努力證明“我這樣也沒問題”。
在探索過程中,鳴海重新看清了自身的需求,也修復了與家庭的關系。劇的結尾,鳴海沒有隨大流地執著于“找個伴”湊合一下。她選擇拒絕年下帥氣后輩的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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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一個人死去》劇照
不只是鳴海,現實之中,很多人將對遙遠對象的喜歡轉化成現實里的動力——為了愛豆瘦下來的女孩、因為“圣地巡禮”而踏出家門看世界的年輕人,或者在 AI 朋友的陪伴下逐漸走出社恐的人。對他們來說,“parasocial”更像是一種推動生活的能量。
或許,真正的問題不在于“parasocial”,而在于我們如何面對孤獨,處理虛擬和真實的關系。
人可以用很多方式去愛、去表達愛、去感受被愛——哪怕那份愛指向的是遙遠的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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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倫敦生活》劇照
我想起一檔播客里的讀者來信:
“我討厭粉絲這稱呼,討厭站在上萬人中喊你的名字,討厭自己變成普通又盲目的一員,這讓我絕望。不是對你,而是對我自己。資本猜不透我的大數據,但是你精準地選擇了我,謝謝你穿過混亂復雜的真實生活,毫不猶豫地飛奔向我。我明知這是資本的另一個圈套,但我別無選擇。或許我應該愛一個具體的人,但我不了解愛,也不了解具體。我只知道被時間磨平得所剩無幾的激情里,寫的是你的名字。”
讀者互動:你有沒有parasocial的經歷?你覺得這樣單向度的社交,有問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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