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推窗,檐下已懸起半尺冰凌。鄰家阿婆正握著竹帚掃雪,動作不急不緩,雪在她帚下堆成勻稱的小丘。“大雪腌肉,小雪腌菜——今兒該起缸了。”她自言自語似的,卻讓每個路過的人都聽見了這份時令的提醒。在中國人的節氣智慧里,大雪從來不只是氣象變化,更是一整套與天地對話的生活儀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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飲食里的寒冬哲學
大雪前后,中國南北的灶火都燒得格外旺。江南人家開始腌制“咸貨”——魚肉用炒熱的花椒鹽細細揉過,懸在通風的檐下,讓朔風與寒氣參與這場緩慢的轉化。在《詩經》“我有旨蓄,亦以御冬”的吟唱里,早藏著我們祖先應對寒冬的生存智慧。這種智慧在北方演化成地窖里層層疊疊的白菜、土豆,在嶺南則化為曬場上一竹匾一竹匾的臘味。食物在時間與氣候作用下風味漸臻醇厚,恰如人生在歲月沉淀中顯露真味。
老藥鋪里也換了時節方子。掌柜的會推薦客人用當歸、黃芪燉羊肉,“大雪補得當,一年不受寒”。這樸素的養生觀里,藏著“天人相應”的古老哲學——人的身體也該如大地般在此時收納、蓄藏。
雪落時的精神儀式
文人雅士的雪又別有一番意境。明代文震亨在《長物志》里寫雪景:“宜臘月,宜掃雪烹茶,宜編篷屋……”掃雪烹茶的雅事,至今仍在一些古鎮延續。取第二場雪(第一場雪稱“初雪”,認為帶塵濁),貯入陶甕,埋于梅樹下,待來年煮茶。這儀式般的收集,是對天地精華的虔誠收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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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間則有“大雪兆豐年”的樸素信仰。華北農諺說:“大雪雪滿天,來歲必豐年。”雪被視作天然的棉被,既能凍死害蟲,又能保墑蓄水。這種認知催生了獨特的雪祭習俗——在山西某些村落,老人會在院中留一方雪不掃,稱為“留白”,寓意給來年留一份余裕。
更有趣的是雪的“藥用”。清代《本草綱目拾遺》記載雪水“甘寒無毒,解一切毒”,許多地方的母親會收集干凈積雪,為孩童擦拭熱疹。雪在這里超越了自然物,成為溝通天人的媒介。
漸行漸遠的雪聲
然而許多與雪相關的技藝正在消逝。比如北方“澆冰燈”的手藝——將清水逐層澆在模具上,每層稍凝再加新水,制成可點燭的冰燈籠。又比如嶺南已罕見的“曬雪膏”:取雪水與茶油、草藥同熬,制成治療凍瘡的膏脂。
最讓人懷念的,或許是那種集體應對寒冬的溫情。過去大雪封門時,鄰里會互相詢問“暖炭可足”;祠堂會開放作為老弱避寒之所;貨郎擔子里總有便宜的姜糖,銅板一顆,能讓手腳暖上半日。這些細節里藏著中國式互助的體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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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時分,雪又簌簌落下。超市里暖氣充足,人們已不必再為越冬忙碌儲備,但那份順應天時的智慧,卻值得我們偶爾回望。就像此刻,仍有老人教孫輩念著:“大雪冬至后,籃裝水不漏”——從前用竹籃打水都不會漏,形容天寒地凍至極。孩子在重復里懵懂地記下一個正在遠去的世界。
雪落在高鐵站臺上,也落在鄉間未掃的石階上。節氣如常輪轉,只是我們聆聽它的方式已然不同。但當我們看見火鍋店掛起“大雪進補”的牌子,或發現朋友圈里有人曬出今冬第一壇腌肉時,便會知道——有些東西從未真正離開,它們只是換了個模樣,依然在節氣更迭中守護著屬于中國人的時間美學。(文/王敏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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