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名大元王朝的高官整整齊齊地跪在地上,不是在拜佛,是在等一張來自大都的紙。
可他們沒等到皇帝的賞賜,等到的是一把鐵錘。
那是在1339年的河南行省官衙里,平章政事月魯不花領著六個同僚,都是有頭有臉的蒙古貴族,正準備接圣旨。
這是個莊重又尋常的流程,沒人覺得會有什么意外。
抬來的轎子簾子一掀,出來的不是欽差大臣,是個叫范孟端的漢人書吏。
這人在衙門里干了二十年,誰都認識他,但誰也沒把他當回事。
范孟端手里攥著的不是筆,是把鐵錘。
沒等跪在最前面的月魯不花反應過來,那錘子就帶著風聲砸下去了。
一下,正中頭顱。
紅的白的濺了一地。
旁邊的人還沒從驚愕中回過神,范孟端的同伙亮出了藏在袖子里的刀,議事廳里頓時血氣沖天。
這場屠殺的主謀,既不是手握重兵的將軍,也不是心懷不滿的皇親國戚。
![]()
他就是一個在官府里熬了二十年,連正式品級都混不上的八品小吏。
他沒兵沒權,就靠著一把錘子和一張假圣旨,愣是把整個河南行省給端了。
這事兒,在中國歷史上,找不出第二件。
范孟端動手前的人生,平淡得像一杯放了幾天的白開水。
他是個讀書人,滿腦子都是孔孟那套“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道理。
可他生不逢時,元朝那會兒,科舉考了好些年都不辦一次,等于把漢人讀書人往上走的路給堵死了。
范孟端讀了一肚子書,最后只能在官府里找個吏員的差事,干最雜的活,拿最少的錢,還沒有任何前途。
吏,在元朝的官場里就是個尷尬的角色。
說白了,就是干活的,不是當官的。
全省九成以上的具體事務,從收稅到審案子,都得經過他們這些人的手。
他們是這部龐大國家機器上轉得最快、磨損最厲害的零件,但在那些蒙古大官眼里,他們連人都算不上,就是個會寫字的工具,可以隨便使喚。
這種日子,范孟端一過就是二十年。
壓在他身上的,不光是吏員的卑微身份,還有漢人的標簽。
![]()
在那個把人分成四等的時代,他屬于最底層的南人。
他每天看著那些連漢字都認不全,甚至自己蒙古話都說不利索的蒙古官員,就因為出身好,一個個都身居高位。
他們把成堆的公文往范孟端桌上一推,自己喝茶聊天,到了論功行賞的時候,功勞簿上連范孟端的名字都不會出現。
他每天用毛筆抄寫著自己都未必完全看得懂的蒙古文政令,心里頭想的,卻是哪天能親手寫下屬于漢人自己的規矩章程。
他曾在墻上寫過一句話:“人皆為我不辦事,天下辦事有幾人。”
這已經不是簡單的抱怨了,這是一個被體制壓得喘不過氣的靈魂,在發出最后的吼聲。
在他老家杞縣,上百年里,能從吏員轉成正式官員的漢人,只有三個。
路,早就被封死了。
就在1339年,事情似乎有了轉機。
靠著朋友到處托關系,范孟端總算弄到了一個汴梁路知事的位子。
官不大,從九品,但對于一個干了二十年吏員的人來說,這簡直就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
這是他灰暗的人生里,看到的第一縷光。
他高高興興地跑去官府領俸祿,準備走馬上任。
![]()
結果,現實給了他一記響亮的耳光。
管錢的官員告訴他,蒙古官員的俸祿要先發,至于你們這些漢人吏員的薪水,已經拖了三個月了,再等等看吧。
就是這句話,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二十年來的憋屈、不公、歧視,在這一瞬間全都變成了怒火。
那點剛剛燃起的希望,被一盆冷水徹底澆滅。
他明白了,指望這個體制施舍,永遠沒有出頭之日。
他決定不玩了,他要自己坐莊,用自己的命當賭注,跟這個瞧不起他的世界賭一把大的。
范孟端的計劃,可以說是把元朝官僚系統的漏洞利用到了極致。
沒人比他這個老油條更清楚這個系統的命門在哪。
首先是語言。
元朝的官方文件用的是蒙古文,但很多蒙古高官自己卻不怎么學文化,看公文跟看天書一樣,全靠漢人吏員翻譯和解釋。
范孟端就抓住了這一點。
他找了個懂點蒙古話的同伙,偽造了一份圣旨。
![]()
那格式,那開頭恭維話的調調,甚至從廢舊公文上拓下來的官印,都弄得跟真的一樣。
對那些當慣了甩手掌柜的蒙古大官來說,根本看不出破綻。
其次是儀式。
他特意選擇在接圣旨的時候動手。
在那個年代,皇帝就是天,跪著接圣旨是天經地義的事,也是官員們最沒有防備的時候。
當那七個高官虔誠地跪在地上,把腦袋低下去的時候,他們等于親手把自己的命交給了范孟端。
議事廳里七具尸體還熱著,范孟端就當場宣讀了那份假圣旨,給自己封了個都元帥。
怪事發生了,官衙外面站崗的蒙古士兵,一個個手握兵器,卻沒一個人敢沖進來。
不是他們膽小,而是范孟端手里的“圣旨”和他剛剛干掉七個最高領導的狠勁,制造出了一種恐怖的權威。
在沒搞清楚狀況之前,沒人敢動,萬一這真是皇帝的密令呢?
范孟端就這樣,兵不血刃地控制了整個河南行省的權力中心。
他連夜又偽造了二十多道“圣旨”,把自己的人安插到各個重要的府、州、縣。
他打著皇帝密令的旗號,收繳了全省兩百多枚官印,還派兵把守黃河渡口,徹底切斷了河南和外界的聯系。
![]()
一個龐大的行省,就這么落到了一個八品小吏的手里。
接下來的一個多月,河南發生的事情,簡直比戲文還荒唐。
范孟端當上“都元帥”的第十天,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決定:他要回杞縣老家祭祖。
這位新官上任的“元帥”,帶著五十個騎兵,敲鑼打鼓地衣錦還鄉。
他走了整整五天,而在這五天里,整個河南行省的官僚機構居然還在照常運轉。
他任命的那些下屬,按部就班地處理公務,竟然沒有一個人覺得不對勁,更沒有人向朝廷報告。
整個系統就像被施了定身法,默認了這個靠謀殺和謊言建立起來的新秩序。
范孟端這個舉動,可以說是一種小人得志的炫耀,更深層次看,也是對這個僵化體制的最大嘲諷。
他用行動告訴所有人,這個龐大的帝國已經遲鈍到了什么地步:一個行省的領導班子被一鍋端了,信息一被切斷,整個地方就能悄無聲息地換了主人,而遠在大都的皇帝和朝廷,還被蒙在鼓里。
這場鬧劇的收場,也同樣充滿了戲劇性。
范孟端的統治,不是被朝廷大軍摧毀的,而是毀于一場酒局和內訌。
有一次,范孟端大擺筵席,招待那些沒被他殺掉的蒙古貴族。
幾杯酒下肚,他大概是覺得自己已經穩操勝券,開始飄了,得意洋洋地吹噓起自己是怎么偽造圣旨,怎么用錘子砸死月魯不花等人的。
![]()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席間他的一個同伙叫馮二舍的,因為分贓不均,早就對他心懷不滿,把這些話都一字不漏地記在了心里。
宴席一散,馮二舍就偷偷牽了匹快馬,連夜奔向大都,到中書省告發了這件潑天大案。
然而,更荒唐的事情還在后面。
大都的官員們接到舉報,第一反應不是震驚和憤怒,而是懷疑。
他們覺得這事太離譜了,“一個區區漢人小吏,怎么可能有這么大的膽子和本事?”
在他們高高在上的認知里,這是根本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這種刻在骨子里的傲慢,讓他們對體制內部已經爛到根子里的問題視而不見。
直到河南行省十萬火急的公文終于送到,證實了馮二舍的告發,朝廷這才如夢方醒,急忙調兵南下。
范孟端的獨角戲,唱到這里,總算是落幕了。
范孟端和他那幫人,最后被押到大都。
罪名是謀反,下場是凌遲處死,全家老小也都沒能幸免。
參考資料:
(明)葉子奇:《草木子》卷三上《雜制篇》
(明)宋濂等:《元史》卷三十九《順帝紀二》
(清)畢沅:《續資治通鑒》卷二百零八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