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七年五月的一個晚上,冀東平原的金鐘河邊,只有風吹過高高蘆葦的嗚嗚聲。排長蔣煥忠把臉貼在地上,河堤的泥土又冷又硬。他的手指扣在步槍扳機護圈上,一動不動。身后幾十名戰士也趴得很低,眼睛都盯著前方河道拐彎的那片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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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停著十幾艘貨船,模模糊糊的,像一堆黑石頭。只有船頭掛的馬燈隨著水波搖晃,燈光照出哨兵抱著槍、縮著脖子的影子。四下安靜得嚇人。突然,那哨兵轉過身,朝岸上大喊:“什么人?站住!”這聲音在寂靜的河面上顯得特別刺耳。
蔣煥忠心一緊,但沒有停下。他反而直起點身子,用比對方更沖的嗓門吼回去:“你們是干什么的?”這一嗓子把對面問住了,對方愣著沒出聲。就趁這一眨眼的功夫,蔣煥忠像彈簧一樣蹦出去,從喉嚨里擠出一聲:“動手!”
時間回到一九四五年八月,日本人投降了,但老百姓盼望的太平日子并沒有來。整個中國處在變動之中,那年秋天,美國兵船把國民黨的第十三軍、五十二軍等部隊,一船一船送到了秦皇島。
他們的打算很清楚:沿著北寧鐵路,搶在前面盡快占領東北。山海關很快丟了,接著是綏中、興城、錦州。這些要地一丟,就像在冀東解放區旁邊砌起了一堵高墻。昨天還是打鬼子的根據地,一轉眼就成了前線。許多干部和戰士本來想著該放下槍回家種地了,沒想到這家門口的仗,看來躲不掉了,還得接著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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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這么緊的形勢,冀東軍區下了決心,要把各縣自己的地方武裝搞起來,扎下根。在寧河縣,這個任務交給了武宏。
武宏是本地人,說話帶家鄉口音,對縣里每一條河溝、每一片鹽堿地都很熟悉。一九四五年冬天,“寧河縣大隊”成立了。開始時人很少,主要是從各區抽調的干部,再加上附近村里一些愿意參加的年輕人。槍也很雜,有的戰士手里拿的還是老掉牙的老套筒。
武宏心里明白,隊伍剛拉起來,第一仗必須打贏,才能站穩腳跟。他挑來挑去,選中了北塘鹽場。那里守著幾十個偽鹽警。一天夜里,他帶隊悄悄摸過去,突然襲擊,干凈利落地拿下了鹽場,還繳了十幾條槍。這一仗規模不大,但消息傳開,四里八鄉的老百姓都覺得有了盼頭。縣大隊的名聲慢慢響了,來投奔的人也多了起來。
一九四六年,表面上好像停戰了,但根本沒停多久。國民黨軍隊調好兵、布好陣,跟著就向各個解放區發動大規模進攻。寧河縣緊挨著天津、塘沽,形勢特別吃緊。除了國民黨正規軍,地方上的反動武裝也一天比一天囂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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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里面,有個叫王紹鵬的,成了老百姓最恨的人。他先是寧河縣保安大隊的中隊長,后來又兼上保警團的副團長,手下有三百多人,槍也不少。他整天打著“清鄉”的旗號,帶隊伍到各個村子去。說是“征糧派款”,其實就是明搶。看見牲口就牽走,碰到箱子柜子就砸開拿東西,稍微值點錢的都不放過。
村里人要是敢不高興,或者交得慢了點,輕的挨打挨罵,重的就直接抓走關起來。那陣子,寧河很多村子被他們攪得雞犬不寧,鄉親們對王紹鵬這伙人,恨到了骨頭里。
一九四七年五月,一份重要情報送到了武宏手里。情報上說,王紹鵬在沿岸各村強征了二百多條大小民船,裝了超過十萬斤糧食,打算集中起來,走金鐘河水路運到天津。武宏琢磨了一下,覺得這是個難得的好機會。船隊在河里走,目標大,掉頭也慢。
他立刻派偵察員出去,戰士們化裝成打魚的,在相關河段來回轉了好幾天。他們摸清了船隊習慣停在哪個河灣,量了那段河的寬窄、水深都算準了。根據這些實在的情況,武宏定下了打法:趁天黑,隊伍摸到敵人停船處,突然開火,同時在河岸邊點著干蘆葦制造混亂,速戰速決。布置任務時,他跟幾個干部交代,這一仗,要爭取把王紹鵬這股敵人連鍋端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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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動那天晚上,天上沒有月亮,很黑。寧河縣大隊從駐地悄悄出發,朝金鐘河快步趕去。隊伍走的是野地,坑坑洼洼,深一腳淺一腳,只能看著前面人模糊的背影,或偶爾聽到一句壓低的口令,才知道方向。不斷有人被草根絆倒,或一腳踩進水坑,弄得渾身泥水,但沒人出聲,爬起來悶頭繼續走。
緊趕慢趕走了幾個鐘頭,隊伍到了原定埋伏地點。可河面上靜悄悄的,只有流水聲。敵人的船隊根本沒進這段淺河道。武宏和身邊幾個帶隊干部簡單商量后,決定不能干等。
他讓隊伍順河岸往東再摸一段去找。戰士們用手撥開密密的蘆葦叢往前鉆,在這靜得心慌的野地里又往前摸了好幾里,派到前面的偵察員貓著腰跑回來,壓低聲音說:“隊長,找到了!船都在前面大河灣里拴著呢。”
戰斗任務立刻分派,蔣煥忠帶領他的排,負責干掉外圍哨兵,打開突破口。戰士們散成一條線,借著蘆葦蕩和河堤斜坡的黑影,朝最外邊幾條大船爬去。泥土的腥味和河水的濕氣混在一起,直往鼻子里鉆。離最近那條船還剩不到二十步時,船頭站崗的哨兵好像聽到了動靜,猛地轉身,槍口對準岸上黑影,扯開嗓子喊:“站住!干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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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煥忠心里一緊。他知道,這時候哪怕猶豫一下,或者回錯話,整個計劃就暴露了。就在哨兵手指快要扣扳機的一剎那,蔣煥忠不光沒趴下,反而直起腰,用帶著不耐煩的粗啞嗓音,沖船上反問道:“你們是干什么的?!哪部分的?”這沒頭沒腦的一問,把哨兵問懵了,他大概在琢磨是不是自己上頭的人來查崗。
就趁這一愣神的功夫,蔣煥忠已經像豹子一樣撲上船頭,手里的刺刀在黑暗中閃過一道冷光。船上短促的搏斗動靜,成了全面進攻的信號。埋伏在四周的寧河縣大隊戰士一躍而起,步槍、手槍一齊開火,手榴彈像雹子般砸向擠在一起的船隊。
爆炸的火光一閃一閃,把船上敵人驚慌的臉照得清清楚楚。按事先安排,幾個戰斗小組沖到河邊,把準備好的火把和蘸了油的蘆葦捆,使勁扔到敵船和岸邊干透的高蘆葦叢里。五月天,蘆葦一點就著,火苗“呼啦”一下躥起來,連成一片。
風助火勢,火借風威,轉眼間,整個河灣變成一片火海,火光映紅了半邊天。船上的敵人全亂了套,許多人衣服燒著,慘叫著往河里跳,有的在甲板上像沒頭蒼蠅亂跑,有的干脆跪地舉手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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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斗結束得很快,差不多一頓飯工夫,槍聲就稀落下來。打掃戰場清點,此戰打死敵人一百一十名,其中包括隊長王紹鵬,俘虜兩百多人,所有船只和糧食全被繳獲。寧河縣大隊自身無一傷亡。
天快亮時,隊伍押著俘虜,帶著戰利品,撤出了戰場。金鐘河上,只剩下幾縷黑煙和燒焦的破船架子,在水面上晃晃悠悠地漂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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