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讀｜冷，是一種味道

李雪芹在一次節目中說：“我印象里最深刻的味道是東北空氣的味道，我可能沒有辦法具體描述這是什么味道，但我覺得會有一大批人，他們知道我在說什么。冷是有味道的。你到了東北，冬天你一聞，你鼻子里感受到的那個味道，那個是冷，是冬天，是家！”

在東北，冷是什么味道呢？

對于我，冷，是冬天初雪后，早晨出門呼吸的第一道空氣，冷冽從鼻腔直接進入肺部，因為身上穿得暖，只覺是呼吸系統的一次洗滌，只覺得通透，一絲海水的潮濕混合著干凈的冷風，濕冷且甘甜的味道。深冬時，冷還是深呼吸時因冷熱交替鼻孔快要被粘住。當然，對于好奇心重的調皮男孩子，冷一定還包括舌頭舔鐵欄桿的味道。

冷是初冬時霧凇的味道。霧凇在初冬或初春時出現，天氣不是最冷。在初冬時，霧凇晶瑩的樹枝讓人一掃對冬天寒冷的懼怕，瑰麗絕倫，只覺冬天是美的，霧淞打開了入冬的大門，更加期盼冬天的到來。

冬天的第一場大雪。作者供圖

冷是冬天第一場大雪的味道。在我的家鄉，大雪通常在十二月中旬后出現。小時候，冬天的第一場大雪，厚度一定要超過10厘米，這是封冬的開始。小孩子開始關注雪花花瓣的樣子，這些雪花全是由小冰花組成的，每一朵小冰花都有六片花瓣，有些花瓣綻放出美麗的小側舌，有些是圓形的，有些又是箭形的，或是鋸齒形的，有些是完整的，有些又呈格狀，但都沒有超出六瓣的范圍。雪花的基本形狀是六角形，但是大自然中卻幾乎找不出兩朵完全相同的雪花，就像地球上找不出兩個完全相同的人一樣，也像每一個記憶不同的冬天，但味道卻出奇的相似。

冷還是窗花的味道。冬天早晨醒來，直映眼簾的是窗戶上的冰窗花。此時，我常常裹在厚厚的棉被窩里，盯著這些冰窗花出神。奇幻多姿的冰窗花，每一天早晨出現都會有不同的造型，每一個窗格也有不同的風景，每一種風景都會給我各種不同的想象。有時，它像一片原始森林，層巒疊嶂，浩渺無邊；有時，它像一片熱帶雨林，枝葉繁茂，荊棘叢生；有時，它像陡峭山崖上的一株大樹，孤獨地挺立著；有時，它又變成了村邊的莊稼，或是層層的麥浪，或是青翠的菜地，仿佛穿行在一片美麗的青紗帳。有時它很稠密，密密麻麻地鋪滿整個窗格；有時它很稀疏，如同一朵孤零零的小花或葉子。那時我并沒有去過原始森林，也沒有見過熱帶雨林，至于高山大海、奇花異草，更是存在于我想象之外的世界?？墒潜盎?，它給我把這個世界進行了一個完美的展示，讓我覺得外面的世界就應該是這個樣子。很多年以后，當我真正走遍四方，見識它們的真容時，才驚奇地發現，這瑰麗多彩的世界，原來早已呈現在當年的玻璃窗上。

每當我沉浸在冰窗花的想象時，通常也是奶奶飯菜準備妥當的時候。伴隨著輕聲的呼喚和催促起床，我又聞到了早晨飯菜的香味。冬天的早晨食物的味道香味更濃，可能是冬天的關門閉戶，更能體會到飯菜的熱度和美味。小時候東北的冬天物資并不豐富，奶奶卻能在入冬前為一家人準備好一個冬天的吃食。早餐除了有蒸雞蛋羹、咸鴨蛋，前一天剩下的酸菜燉肉，還會有咸蜆子、咸泥螺、咸蘿卜、蒸好的咸魚……以現代健康飲食來看，這些食物并不健康，但東北漫長的冬季，這些腌制品構成了豐富的品類，對于蛋白質的供給功不可沒。

冷，更是過年時家的味道。殺年豬是重頭戲，通常在農歷剛入臘月陸續開始，酸菜白肉、血腸燉在鐵鍋里，熱氣蒸騰，用豬的各種部位制作的炒菜一個不能少。提前三天父親的電話要叫上各路親戚，喊上左鄰右舍，圍坐在一起共享，透著濃濃的人情味。從臘八到小年的各種規矩和講究一個不能少，慢慢拉開了過年的序章。臨近過年時家里的女性最忙，大掃除、提前制作雞鴨魚肉和各種吃食。除夕當天除了做三頓吃食和除夕的餃子，男性要在中午十二點前將供奉祖宗的宗譜升好（掛好），桌臺鋪紅布擺好。女性則需要準備好裝飾和吃食，裝飾除了集市上購買的絹花、扎紙，另需要以一顆放在碗里直立的白菜芯為底，粉條染紅色相掛，再掛香菜、胡蘿卜以裝飾；老祖宗要吃年夜飯，八道炒菜、六碗插著紅棗的白米飯，筷子、酒、飲料一應俱全。太奶奶喜歡喝山楂汁，太爺爺要喝白酒，所以每年的供桌上一定有一杯倒好的山楂汁和白酒，他們仍然沒有被遺忘。

過年當然要冷，當然要有雪，也當然要有放鞭炮，壓歲錢……有大人的忙碌，孩子的快樂，一直到元宵節。

元宵節至農歷二月二龍臺頭時，霧凇會再一次出現。初春時霧凇的出現，是對即將過去的冬天最后一次挽留和無盡的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