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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船長與船
我住進“夕陽紅”養老院那天,正好是七十二歲生日。兒子李強開著他的奧迪車送我,一路上不停地打電話談生意。車停在養老院門口時,他說:“爸,這里條件不錯,您先住著,等公司周轉開了,我就接您回家。”
這一等,就是三年。
養老院的生活其實不差。三餐規律,有醫生定期檢查,還有一群老伙伴下棋聊天。只是夜深人靜時,看著窗外別人家的燈火,心里會空落落的。
李強剛開始每月來看一次,后來變成兩個月,再后來,只有逢年過節才露面。每次來都匆匆忙忙,放下水果營養品,說幾句“公司忙”“孩子要中考”,待不到半小時就走。
護工小張總安慰我:“李叔,您兒子事業做大了,理解理解。”
我笑笑不說話。什么事業做大了?他開的那家裝修公司,還是我當年賣掉老房子的錢給他做的啟動資金。
上周三下午,我正在活動室和老王下象棋,手機突然響了。屏幕上顯示“兒子”,我愣了好一會兒才接。
“爸,”李強的聲音帶著罕見的親熱,“您身體還好吧?”
“挺好。”我盯著棋盤上被將軍的老帥,“有事?”
“那個...公司最近接了個大項目,資金有點周轉不開。”他頓了頓,“您看能不能先借我五萬?下個月就還。”
我放下棋子,走到走廊窗邊。窗外梧桐樹的葉子開始黃了,秋天又來了。
“爸,您在聽嗎?”
“在聽。”我說,“你要五萬?”
“對對,就應急用一下...”
“我給你十萬。”我平靜地說。
電話那頭明顯愣住了:“什...什么?”
“十萬。”我重復,“但有個條件。”
“什么條件?”他的聲音警惕起來。
“來養老院陪我住一個月。”我說,“不是來看我,是住這兒,睡我隔壁床,吃食堂飯,參加集體活動。一個月后,十萬直接打你卡上。”
長久的沉默。我能聽見電話那端汽車喇叭聲,還有他粗重的呼吸聲。
“爸,您開玩笑吧?我公司那么忙...”
“那就別借。”我打斷他,“李強,你媽走的時候,拉著你的手說的什么,還記得嗎?”
電話那頭更安靜了。
“‘照顧好你爸。’”我替他說出來,“可這三年,你來過幾次?你兒子中考,你陪了三個月;你老婆生病,你請了護工。我呢?我上次發燒三十九度,是小張送我去醫院的。”
“我...我給您請了最好的養老院...”
“是,一年八萬,你出四萬,剩下的用我的退休金。”我笑了,“李強,我不缺那五萬,我缺的是兒子。”
他沉默了。
“要么來住一個月,要么別打電話了。”我準備掛電話。
“等等!”他急促地說,“我...我安排一下工作。”
第二天,李強真的來了。拖著行李箱,西裝革履,站在養老院門口像個走錯地方的商務人士。小張驚訝地張大嘴:“李哥,您這是...”
“陪我爸住段時間。”他笑得勉強。
我給他安排了隔壁床——那是老王出院后空出來的。李強看著那張窄小的單人床,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
“爸,這床...”
“愛睡不睡。”
那晚,李強翻來覆去到半夜。早上六點,起床鈴準時響起。他頂著黑眼圈抱怨:“這么早就起?”
“老年人覺少。”我遞給他一套運動服,“換上,晨練。”
晨練是打太極拳。李強笨手笨腳地跟在隊伍最后,動作僵硬得像木偶。老陳頭打趣:“小李,你這身子骨還不如你爸呢!”
吃早飯時更精彩。食堂是自助餐,但都是清淡的養生菜。李強看著盤子里的青菜豆腐,臉都綠了:“爸,這也太素了...”
“嫌素可以不吃。”我慢條斯理地喝粥。
上午是集體活動。周一是書法課,李強握著毛筆,手抖得寫出來的字像鬼畫符。老劉頭湊過來看:“喲,這字比你爸差遠了。”
下午是健康講座。醫生講老年人常見病預防,李強聽得直打哈欠。我踹他一腳:“認真聽,等你老了用得著。”
晚上最難受。養老院九點熄燈,李強躺在床上玩手機,被查房的護士批評了三次。十點時,他實在忍不住:“爸,我出去抽根煙。”
“院里禁煙。”
“那我回家拿點東西...”
“門禁九點半。”我翻個身,“睡吧。”
這樣的日子過了一周。李強肉眼可見地憔悴了,西裝換成了運動服,皮鞋換成了布鞋。第七天晚上,他忽然說:“爸,我公司那邊...”
“想走?”我睜開眼,“隨時可以。錢,一分沒有。”
他張了張嘴,最終躺下了。
轉變發生在第二周。那天李強幫我洗腳——這是養老院的“孝心活動”。他蹲在地上,笨拙地給我擦腳,突然說:“爸,您腳指甲該剪了。”
“眼神還行。”我說。
他找來指甲刀,小心翼翼地幫我修剪。暖黃的燈光下,這個四十五歲的男人低著頭,額前有白發了。
“爸,”他聲音很輕,“我小時候,您也這樣給我剪腳指甲。”
“嗯,你總亂動,踢到我臉上。”
他笑了,笑著笑著,眼圈紅了。
從那天起,李強變了。晨練時認真了,吃飯時不挑食了,還會幫其他老人推輪椅。老陳頭悄悄跟我說:“老李,你兒子開竅了。”
第三周的周三,李強接了個電話,臉色大變。掛掉后,他猶豫很久才開口:“爸,工地出事了,工人摔傷,我得回去處理。”
“去吧。”我說。
他愣住:“您...不攔我?”
“急事該處理。”我擺擺手,“一個月快到了,剩下的幾天,算你過關。”
李強深深看了我一眼,轉身跑了。那背影,像極了當年他第一次去大學報到時,拖著行李箱頭也不回的樣子。
三天后他回來了,胡子拉碴,眼里都是血絲。一進門就癱在椅子上:“處理完了,工人沒大礙,醫藥費公司全包。”
我給他倒了杯水。他接過去,突然哭了。
“爸,對不起...”他哭得像個孩子,“這三年,我把您扔在這兒,自己過得人模狗樣...我那天給您剪腳指甲,看見您腳上的老繭,想起小時候您背我去醫院,磨了一腳泡...”
我拍拍他的肩。
“您說要十萬,其實我知道,您是逼我來看您。”他抹把臉,“可我真來了才發現,您要的不是錢,是個人陪您說說話...”
那天我們聊到深夜。他說公司其實早就不行了,接不到單,發不出工資,這次借錢是想最后搏一把。我說你傻,搏什么搏,不行就關門。
“可那是您給我的啟動資金...”
“錢是死的,人是活的。”我說,“當年我給你錢,是讓你好好生活,不是讓你被錢拴著。”
一個月期滿那天,李強收拾行李。小張不舍得:“李哥,常來啊。”
“來,肯定來。”他紅著眼圈,“以后每周都來。”
送我回房間時,他掏出張銀行卡:“爸,這十萬...”
“收著。”我推回去,“不是借你的,是投資。”
他愣住。
“我考察了一個月,覺得你這人還行。”我笑了,“這十萬,算我入股你的新公司。不過我有條件——新公司第一個項目,給養老院做個免費裝修。”
李強愣了半天,突然抱住我:“爸...”
“行了行了。”我推開他,“趕緊滾吧,看著煩。”
他走了。窗外的梧桐葉落了一地,冬天要來了。但我知道,這個冬天不會冷。
昨天,李強帶著設計師來了養老院。量尺寸,畫圖紙,忙前忙后。院長拉著我的手:“老李,你養了個好兒子啊。”
我笑笑,沒說話。
晚上,李強發來微信:“爸,新公司名字想好了,叫‘夕陽紅裝飾’。專做適老化裝修,您覺得怎么樣?”
我回復:“還行。”
很快又一條:“對了,我跟我媳婦商量了,等您房間裝修好,接您回家住。您孫子上大學了,家里空。”
我看著手機屏幕,眼淚掉下來。三年了,我終于等到了這句話。
窗外,護工小張在幫老陳頭推輪椅。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像一對父子。
原來有些東西,用錢買不來,但用心可以。十萬塊錢,買回一個兒子,值了。
手機又震,是李強:“爸,明天周末,我帶您孫子來看您。他想吃您包的餃子了。”
我擦擦眼淚,打字:“韭菜豬肉,多放蝦仁。”
發送。
夕陽正好,屋里暖洋洋的。這個冬天,應該會很暖和。
注:圖片來源于網絡,素材來源于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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