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年4月1日深夜,海南島五指山腹地雷雨交加。一道閃電劈下照出密林里一列沉默的行軍隊伍:領頭的是一位金發碧眼的英軍少校,英式大檐帽被雨水澆得塌成碗狀;他身后,黑皮膚的印度兵用破布纏著步槍,澳洲通訊兵的背包上還掛著只剩半截的袋鼠布偶;再往后,是三名剛被救出的美軍飛行員一邊走一邊啃著生木薯,嘴里含糊地唱著《揚基歌》。
沒人想得到,這支像馬戲團一般的雜色小隊,次日凌晨竟會端掉了日軍十分重要的一處橡膠倉庫;更沒人想到,他們的故事會成為流傳在海南黎胞口中的傳奇。
那么,這由外籍軍人所組成的游擊隊是怎么來的?他們的結局又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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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9 年 2 月 10 日,日軍飯田支隊在海口天尾港登陸,十天之內環島主要城鎮盡插太陽旗。東京大本營給海南的定位極明確:“南進跳板,資源倉庫,航空要塞。”四年之間,全島修成機場十五座、鐵路 214 公里、港口七個,石碌鐵礦、田獨鐵礦每月把近十萬噸優質礦石直運長崎。日軍稱海南為“永不沉沒的第二艘航空母艦”。
與礦產運輸線并行的是勞工的累累白骨。據日本“海南興業株式會社”1942 年內部統計,僅石碌礦一處,華工月死亡率就高達7.3%,被強征的南洋戰俘死亡率更高達 18%。誰也沒想到,這些即將被“消耗”的異國俘虜,日后會成為瓊崖縱隊里最特殊的一支外援。
根據1980年代《瓊島星火》輯刊的口述稿記載,這支異國部隊進入瓊崖縱隊,純粹來自一場意外的遭遇戰。
1942年6月,瓊縱第一支隊在環島東線伏擊日軍904號“甲種軍列”。本意只是炸鐵軌、搶軍火,卻在第三節鐵皮車廂里發現了120多名英美荷戰俘——他們原本被從新加坡、巴達維亞轉運至海南當礦奴。列車翻覆后,日軍押運兵竟就地縱火滅口。支隊長吳克之當機立斷,頂著擲彈筒強攻,把火場里的“白皮膚”背下來 87 人。
此后,瓊縱又在儋縣、昌感、陵水等地打礦警隊、襲運輸艦,陸續收容了200 多名各國被俘人員。最多時,縱隊野戰醫院一間茅草棚里躺著6種國籍的軍人,護士調侃道:“這里是國際小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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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3年3月,馮白駒在與縱隊黨委商議后,正式下達文件:以“自愿留隊、身體合格、政治可靠”為原則,把外籍人員單獨編為“國際支隊”,序列上歸縱隊司令部直屬,對內番號“第九大隊”,老百姓則把他們稱為“洋人支隊”。
在編制上,國際支隊下轄3個步兵連,每連120人,但是始終未滿編。支隊旗幟為紅底,左上繡五指山,右側縫各國的國旗小布條,每加入一個國籍,就多加一面。
首任支隊長由駐印英軍第7旅少校約翰·莫里斯(John Morris)擔任,政委為李英敏,他是瓊崖縱隊宣傳部長,是整個縱隊文化水平最高的人,畢業于中山大學法學院,會說簡單英語。
國際支隊的首次行動就是文章開頭所講的端鬼子的橡膠倉庫,這一仗一下子就打出了國際支隊的威名。之后,他們越戰越勇,接連配合大部隊炸鐵路、端炮樓,隊伍規模最大時達到了300人。
然而,1944年1月,國際支隊在執行任務時遭遇日軍包圍,莫里斯隊長在突圍中胸口連中兩彈,壯烈犧牲。他在臨死前把軍用地圖和指南針塞給通信員,用漢語說道:“告訴馮,我……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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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突圍令國際支隊損失慘重,不光隊長犧牲,人數也從300人銳減至120人左右。繼任隊長為卡爾·漢德森(Carl Henderson),美國西點 1938 屆,在菲律賓被俘,被押往海南當苦力后被救,也是少校軍銜。
漢德森第一次獨立帶隊作戰是在1944年的4月,他率領國際支隊80 人,外加黎族民兵40人,趁夜里突襲鬼子據點。由于夜色掩護,鬼子不知道我軍虛實,只好趕緊呼叫支援。
結果,我軍攻打據點是假,伏擊敵援是真。當鬼子援軍路過一個橡膠林時,土制的地雷突然爆炸,手榴彈從林中扔出,步槍、手槍也同時開火。
鬼子被打得措手不及,扔下武器裝備倉皇撤退。這一戰,我軍共殲敵42人,繳獲步槍38支,而國際支隊僅傷亡10人。
1944 年 7 月,儋縣那大鎮郊外,國際支隊伏擊了一支15人的日軍采買小隊。混戰中,上等兵田中突然跪地,用英語喊道:“我不打啦!我反戰!”
據田中說,他本是早稻田大學的學生,后被征兵送到海南,目睹同伴把村民塞進礦井瓦斯口后,就產生了極大的反戰情緒,一直都想逃走。
田中投誠帶來的最大價值是語言與情報。于是,國際支隊成立“對敵工作小組”,由田中專門負責對敵喊話、偽造通行證等。1945年2月,他成功策反三名日本兵,這三名日本兵把日軍的部署都說了出來,為我軍的反攻提供了很大幫助。
從1943年3月成立到1945年8月日本投降,國際支隊累計參戰67次,斃傷日偽軍600余人,繳步槍400余支、迫擊炮15 門。最鼎盛時人數達300余人,但到日本投降時,只剩下97人,犧牲者埋骨在五指山腹地,墳前木牌用六國文字寫著同樣一句話:“為了和平”。
1945年9月28日,漢德森隊長帶著38名美籍隊員,在海口乘美軍登陸艦歸國;英國、澳大利亞、印度、荷蘭、印尼、菲律賓等國籍隊員則隨英軍運輸艦離開。臨別時,馮白駒把一包白沙裝進漢德森的背囊,說:“這是海南的泥土,請你把它灑在美國的土地上,希望中國與美國能永遠做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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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后,重慶談判桌上,美方代表馬歇爾突然向周恩來遞交一封英、美、澳、荷、印五國使館聯署信,內文:“……感謝瓊崖縱隊對盟軍戰俘之人道救援,其精神足令吾人銘記。”這封信現存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檔號 787/11245,是國際支隊留在官方紙面上為數不多的“影子”。
今天,如果你去海口解放路老郵局旁的小咖啡館,墻上仍掛著一張斑駁的黑白照片:十幾個國籍各異的士兵圍坐在椰樹下,中間是一塊寫著“INTERNATIONAL UNIT”的木板。照片沒有拍攝日期,也沒有攝影師署名,就像這段歷史本身,并未廣泛宣傳,卻流傳在當地人的口中。
國際支隊的故事之所以動人,不在于它斃敵多少、繳獲幾何,而在于它讓“抗戰”二字跳出了民族與疆域,回到最樸素的邏輯:面對法西斯,人可以用不同的語言,喊同一聲“不”。勝利屬于世界人民,反法西斯是世界各國的共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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