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3月的一天凌晨,臺北馬場町刑場燈光冷白,槍聲劃破寂靜。行刑令一下,代號“陳開中”的上校應聲而倒。幾乎沒有人知道,倒下的是32年前在金門戰場失蹤的解放軍二五三團政委陳利華。至此,一條被層層偽裝的生命軌跡戛然而止,塵封往事被迫打開。
時間撥回1949年10月25日夜,福建沿海風急浪高。第三野戰軍二十五軍七十九師分三批搶灘古寧頭。彼時前線情報嚴重滯后,運輸船只老舊,登陸時序被沖亂,部隊在狹窄灘頭成了孤立的靶子。槍炮、探照燈、海潮混成一片,可怖得像煉獄。戰至天亮,陳利華腹部中彈,血流不止。簡單包扎后,他被副營長拖進尸體堆,奄奄一息。
同一地點,國軍少尉陳開中剛被炮彈擊碎胸膛。形貌相近,兩人肩章相差數道黃線。生死一念間,陳利華脫下浸血軍裝,換上少尉制服,又把對方身份牌揣進懷里。此舉非出于茍且偷生。他對副營長低聲吼道:“我要活下去,想辦法回來報信!”副營長愣了一下,終究沒出聲,匍匐爬向彈痕累累的礁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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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后數日,俘虜篩檢、海岸清剿、山洞搜捕同步展開。二五三團團長徐博在主峰山洞被擒,俘虜數字連續攀升。官方登記中,陳利華歸入“失蹤”一欄,戰友們只當他壯烈犧牲。家鄉梅州,部隊政治處,隨后貼出了追悼布告,一切似乎塵埃落定。
然而,在金門戰俘營里,陳利華壓低嗓子,用一口帶潮濕口音的客家話演了一出戲。他熟背國軍編制、口令,能唱《黃埔校歌》,加上抓來的新兵對軍官底細并不熟,審訊官竟信了他的“重傷逃脫后失散”的說辭。幾個月后,他被送往臺灣,補入胡璉整編的新部隊。
1950年,他考進陸軍軍官學校第十九期,從學員到上尉只用三年。其間,他常在圖書館角落抄錄《毛選》片段,又悄悄在新兵中講解渡江戰役經過,被同寢室同鄉私下稱作“地下講師”。有意思的是,他也醉心文學,排練話劇《雷雨》,角色是周樸園,一板一眼,把觀眾逗得鼓掌。
1958年金門炮戰爆發,他以“炮兵營副營長”身份回到廈門對岸。夜幕里,他用望遠鏡盯著海霧深處的輪廓,心里發熱:三公里外就是自己曾浴血的沙灘。那晚他喝了悶酒,寫下“終有歸期”四個墨字,隨后焚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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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大陸進入三線建設高潮,福建前線的心理戰廣播時常響起。“昔日戰友,如有漂泊,祖國永遠是你的家”——這句女播音員的軟聲勸誘讓他長期壓抑的情緒幾近決堤。他暗中托付在香港經商的同鄉陳某設法遞信,希望找到組織。遺憾的是,利益與恐懼往往比血緣更沉重。同鄉將信件轉手交給了臺灣保防部門,加注一句:“此人來歷可疑,宜嚴查。”
1979年,蔣家時代落幕,新舊派系權力交替,清黨卷土重來。陳利華被秘密羈押,罪名是“潛伏共諜三十年”。審訊記錄顯示,他只要求送一封家書:“告訴我兒子,我是從梅州來的。”最后一次筆錄末尾,他寫下一行字——“若無統一,何來叛變?”
1981年3月8日清晨,執行官例行核對檔案。檔案封皮上寫著:陳開中,福建晉江人,上校,案號TQ1314。封皮里夾著一張泛黃照片,照片里是個年輕軍官,帽檐壓得很低,眼神卻鋒利。那不是陳開中,而是20年前在鹽城保衛戰里與同志們合影的陳利華。
槍聲過后,臺灣當局只在報紙角落發布簡訊:“國軍上校陳開中涉匪遭處決。”大陸這邊,同年五月,一位叫陳啟明的青年持臺灣旅行證抵達香港,再轉深圳、汕頭,終在梅州老屋門口站定。鄰里鄉親圍攏上來,盯著他的眉眼出神:“像,真像,當年的陳政委!”陳啟明沒作聲,許久才說:“父親讓我替他看看故鄉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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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補正過程中,二十五軍檔案處重新核對當年金門失蹤名單。陳利華的名字旁,原本圈出的“陣亡”字樣被劃掉,改成“犧牲時間:1981年3月”。這一筆更新,遲到了三十二年。
值得一提的是,戰后被俘的解放軍中,有人改換身份成了牙醫,有人辦工廠,也有人在島內落地生根。命運的分岔口往往懸于毫厘。陳利華選擇化名潛行,自信有朝一日能將情報帶回。結局雖慘烈,卻也契合他早年的座右銘:“活著,就要繼續戰斗。”
金門海浪依舊拍岸。古寧頭南灣的石碑記著兩軍激戰,卻沒有刻下潛伏者的名字。他既是俘虜,也是上校;既是潛伏者,也是亡命徒。歷史沒有給他留太多注解,只有檔案那一行補寫的日期,干凈、冰冷,卻異常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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