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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來源中國青年報
作者:中青報·中青網見習記者 蔣欣雨 記者 沈杰群
“人們把60年的婚姻稱為‘鉆石婚’,那我和精神科的結緣也算是‘鉆石婚’了。”在自序里,王祖承寫下與精神科的“情緣”。他表示,這是一本關于“宛平南路600號”的回憶錄,也是一封“長達60年的情書”。
上海市精神衛生中心,曾因地址為宛平南路600號被戲稱為“600號”。今年,恰逢“600號”建院90周年,由王祖承執筆、陳智民整理的書籍《宛平南路600號:我做精神科醫生的60年》于10月出版。在書中,王祖承回顧了自己于“600號”度過的六十載歲月,將個人故事融入我國精神衛生事業發展的歷史長卷。
近年來,“600號畫廊”的舉辦、“精神餅”等文創的推出也為公眾開啟了一扇了解精神病的“窗口”,“宛平南路600號”不再只是一家醫院,更成為一個時代的“心靈地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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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祖承與妻子的合影 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用60年成為精神病學的“信使”
王祖承是主動選擇精神科的,這一舉動在當時“令人費解”。20世紀60年代,社會上對于精神科乃至精神科醫生都存在偏見。“在大家當時的認知里,這項工作有相當大的危險性,挨罵挨打是家常便飯,說不定自己會被‘傳染’精神病,或是因整天與精神病患者、醫院環境打交道而變成‘怪人’,與社會脫節。”王祖承回憶道。
但當真正走近、深入精神病學,他發現“原來這是一門有趣的學科”。1962年,王祖承進入臨床課程學習,由嚴和骎和顧景順兩位老師負責精神病學大課內容講解。“嚴和骎老師講課認真、踏實,表達內容清晰、很有條理,對精神病知識介紹由淺入深。顧景順老師講課的狀態像在‘說書’,兼帶表演,繪聲繪色,形容精神病狀時更是非常貼切。”這讓王祖承“開闊了眼界”。
1963年實習時,他在病房里接觸到一位30多歲的女患者,她是電影《五朵金花》的編劇之一,在文藝創作上才華橫溢,給王祖承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天才與精神障礙僅一紙之隔。”他在書中寫道,“當心靈發生疾病時,那么復雜,又那么奧妙。”在這樣引人入勝、潤物細無聲的影響下,王祖承漸漸喜歡上了精神病學,并“耕耘”60年,成為這門學科的“信使”。
談及自己始終保持熱忱的原因,王祖承表示“環境的塑造很重要”。“上海市精神衛生中心的優勢在‘人和’,這讓好的精神能夠傳承下去。”他告訴記者。
“現在我們在崗的醫生有330名左右,這么多人團結在一起,以優秀醫生為榜樣,取長補短,形成了非常好的氛圍。”王祖承說。
與此同時,“人和”還體現在“老帶新”的傳承。“我很喜歡跟年輕人交流,他們的想法幫助我調整認知,也能夠啟發我。有幾位年輕人主動幫我做公眾號,正因他們的推動,我才寫了這些文章,在交流的過程中,我們也相互促進。”王祖承表示。
陳智民便是其中一位年輕人。除了幫助王祖承整理著作,他還負責“王祖承精神世界”公眾號運營。于他而言,王祖承既是“同路人”,也是“引路人”。
“我很敬佩王老師。”陳智民表示,“他無論在學術還是人格上都有非常大魅力。我們相識10年,他給予我很大幫助,我一直心懷感激。我很喜歡王老師的文章,他用平實的語言娓娓道來真實的故事,文字間流露真情實感。在閱讀時,我能感覺到與王老師心靈相契,也覺得這些故事很值得寫成一本書。”
基于這樣的“羈絆”,陳智民花費了半年時間整理、約稿、修改,最終讓這本凝結了王祖承數十年心血的書得以“面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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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課中的王祖承與劉貽德教授(2000年) 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開啟一扇“窺見心靈的窗口”
“很多精神疾病至今仍是謎。比如幻聽的幻覺從哪來?心臟、肝臟、脾臟的功能我們都了解,但大腦到底怎么運轉還需探索。”王祖承表示。作為一類復雜的疾病,精神病要真正得到大眾理解,還需一扇走近它的“窗口”。
“講故事很重要。”王祖承說,“我的公眾號不寫科普,而是寫小故事,從細微處入手。我把專業名詞、理論去掉,從普通人的角度看,從外行人的角度寫,人們更容易感興趣。”
在書中,王祖承記錄了38個精神病患者的故事,包括“皮膚里鉆出了蟲子”“白毛女”“做和尚”等。王祖承認為,每位患者都是一本故事書,蘊含著痛苦與思考,能啟發人生,值得深入探索。數十年來,他一直懷著對患者命運的關切,從其內心體驗出發去分析精神癥狀的規律,在實踐中領悟了雨果所言:“世界上最寬廣的是海洋,比海洋更寬廣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寬廣的是人心。”
除了用故事“貼近”公眾,近年來,“600號畫廊”的舉辦、“600號藝術藥丸T恤”“600號咖啡”等文創的推出也讓人們撥開迷霧,逐漸認識真實的上海市精神衛生中心。
在2019年創辦的“600號畫廊”中,眾多精神病患者的畫作被收集、展出,他們用繪畫的方式與世界“對話”。“人類需要精神交流,患者也是如此,而文學藝術是精神交流的橋梁。”陳智民表示,“在各種藝術形式中,繪畫的門檻相對較低。大多數精神病患者的語言和思維功能會受病情影響,從而阻塞正常的表達渠道。但繪畫無需借助語言,他們可以僅憑個人感受讓無意識的情感抒發直接體現在畫作中。”
參與“600號畫廊”創辦的經歷讓陳智民認識到,站在藝術與醫學的交叉路口可以開啟一扇新的“窗口”。“大眾對精神病學有兩種誤解,一種是污名化,一種是過度浪漫化,這兩種都不對。”陳智民說,他希望在藝術與醫學中間做一個“黏合劑”。
“藝術與精神障礙其實關系密切。”他認為,“精神障礙是人類生活中異常的現象,文學藝術也是非凡、少見的。當一個人的精神從多數走向少數,他(她)可能同時也走向一條通往藝術的道路。”在陳智民看來,精神障礙和文學藝術是同一條路上“被放逐”的難友,它們都從中心走向邊緣,從主流走向非主流,途中互相扶持、互相促進。基于這一理念,“600號畫廊”作為精神病學與公眾溝通的“橋梁”被搭建起來。
但“600號畫廊”只是一個開端,陳智民心中有一個宏偉的藍圖。在未來,他們的目標是建立一個藝術博物館。“畫廊空間有限,很多朋友來了只能看到這次展覽,以前的精華都看不到。”陳智民說,“分院閑置的老樓房本身具有深厚歷史積淀,如果利用它們來辦藝術博物館,能有更大的空間,也可能復制‘600號畫廊’的成功。”
“另外我們還想做一個精神病學展區。”陳智民補充道,“精神醫學的歷史其實非常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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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病患者的“發明創造筆記” 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記錄一段“心靈健康守護史”
“精神病人過去不受重視,甚至受到歧視。因為精神病往往表現陰暗面,令人反感,比如嫉妒、被害妄想、家庭沖突。正因為這樣,精神病人、醫生、醫院都被邊緣化。”王祖承告訴記者。
改變是一個漸進的過程。20世紀60年代,上海率先打造了具有中國特色的精神病防治“上海模式”:首先,開展社會調查和流行病學資料分析,摸清患者的病情和分布;其次,在各區縣培訓精神醫學人才;最后,在每個區設立一個精神病防治站,分門別類地收治所有流浪精神病患者。“當時上海有20余家區、縣精神衛生中心,10余所康復站,再加上各地小型的日間托管所,形成了一張精神病防治網絡。”王祖承說。
相關條例的出臺也奠定了精神衛生發展的法律基礎。2001年,《上海市精神衛生條例》出臺,填補了我國精神衛生的法律空缺。2012年,《中華人民共和國精神衛生法》正式出臺,自2013年5月1日起施行。“這是中國精神衛生事業上的里程碑,”王祖承表示,“自此中國的精神衛生發展狀況大幅改善,把病人關在破廟、破房子里的情況沒有了。”
歷經六十載,我國精神衛生事業的面貌已煥然一新。但展望未來,精神衛生事業發展仍面臨挑戰。“相較于發達國家和世界衛生組織的標準,中國的精神衛生人員還不夠,尤其經驗豐富的人員還不夠,所以正加速培養。”王祖承表示。
同時,陳智民指出心理治療方面存在發展不充分的情況。“現在輕癥患者越來越多,他們不太適合用藥治療,更適合心理治療,但是資源沒有跟上。”陳智民說,“目前整體以重癥患者的封閉性治療為主,對于輕癥患者的開放性治療仍顯不足。”
近年來,青少年精神健康問題成為社會關注焦點。王祖承也關注到這一領域的新問題、新挑戰,比如青少年“繭居”(青少年長期自我封閉、回避社會活動且脫離就學就業——記者注)。“我們現在只能頭痛醫頭、腳痛醫腳,來一個解決一個,不能廣泛、系統地解決。新問題不斷出現,精神衛生也在不斷適應。”王祖承說。
懷著對精神衛生事業的熱忱,盡管已年逾八十,王祖承仍“退而不休”。“我現在不定期還會到醫院參加病人組織的活動,我們叫‘生活保健交流’。患者有什么問題,我都一一解答,同時我也參與疑難病例的討論。”王祖承表示。
在書中,王祖承多次提到粟宗華教授留給后人的名言:“精神病患者的病史是用血和淚寫成的,但醫生的使命是讓每滴血淚都成為重生的證言。”如今,耄耋之年的王祖承還將繼續踐行“使命”,并致力于讓“600號”的精神薪火相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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