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學視野下的文明交流與互鑒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文明因交流而多彩，文明因互鑒而豐富。文明交流互鑒，是推動人類文明進步和世界和平發展的重要動力。”

2023年，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的考古隊赴羅馬尼亞發掘，在以彩陶著稱的庫庫特尼文化多布若瓦茨遺址，發現了公元前1450年的炭化黍粒。黍是起源于東方的馴化作物，目前所知世界上最早的黍距今8000多年，出土于中國北方地區。距今4000多年前，小麥傳入中國，并逐漸成為中國北方的主體農作物，中國農耕文明從此形成“南稻北麥”的新格局。這樣的考古發現表明，世界各地最早馴化的農作物雖然不同，但馴化農作物都帶來了農業和定居生活，隨后各區域在此基礎上進一步發展出各自的文明。不僅如此，黍與小麥的傳播，還是三四千年前全球化的例證，物種與技術的遠距離流傳，將散居各地的人群聯結在一起，共同推動了文明的進步。

上述考古成果只是考察世界古代文明的一個切面。放眼整個世界，我們不難發現，各區域的古代文明都呈現出一幅共性與差異相互交織的圖景。文明存在共性首先是因為人類無論生活在哪里，都面臨生存和發展的基本需求，需要應對來自自然界和人類自身的共同問題，如地理環境、氣候變化、人口壓力、社會分化、暴力沖突等。對此，人們需要選擇不同層級的應對措施與策略，比如都要獲取自然資源、發明各種技術、選擇生活方式、結成社會組織、產生宗教信仰。石器的打制技術、農業甚至國家的產生，都是應對的策略。

從考古發現看，世界各地出土的人類早期階段的遺存具有很多的相似性，比如人們居住在洞穴或簡陋的半地穴式房屋中，都使用石器、骨器、木器、陶器等工具、武器和實用器具。更重要的在于，各個文明都經歷了由初級向高級發展、演進的階段，大多數地區的社會都從最初的采集、狩獵群落，發展到復雜社會，最終形成國家。共性也來自文明間的聯系與交流，比如農作物、家養動物、冶金術等的廣泛傳播，使不同的區域出現了相同的文明因素，并對各地文明的發展產生了重要影響。歷史上和當今的全球化，使各地文明逐漸趨同。

不過在具有共性的同時，世界各地的古代文明還表現出了地域性。造成這種文明差異的最重要因素，在于不同區域的自然環境不同，人們在游牧、農耕等不同的生業基礎上，發展出農業文明、草原文明、海洋文明。人類在面對共同問題時選擇的具體策略也不盡相同，不同的發明、適應或改造方式，最終造成了文明的差異。尤其是當人類進入復雜社會后，出現了大規模的宮殿、禮儀建筑、公共設施，龐大而復雜的城市，以及各種風格和功能的藝術品、權力象征物、宗教祭祀用器，使文明的差異性顯著增強。比如，在從簡單的聚落發展到復雜的城市后，中國古代的都城就顯現出了鮮明的特點，其設計與修建更多體現等級、政治秩序和宇宙觀，與城市融為一體的禮儀建筑充滿了象征性。

值得注意的是，文明的共性與差異并不是簡單對立的關系，兩者始終存在著一定的張力，正是在這種張力之下，文明才得以發展、演進。考古學揭示的世界各地的古代遺存直觀而清晰地展現了文明的共性與差異，但這樣的呈現遠遠不能滿足考古學研究的需要。考古學家需要從每個區域的具體工作開始，開展長期的考古調查與發掘，利用多學科的技術和手段從各種出土資料中提取盡可能多的信息，在此基礎上深入研究每個區域文明的內涵與特性。

同時，考古學家還需要擁有廣闊的視野，通過文明互鑒的方式認識各地文明的差異與共性，揭示文明如何在兩者的張力中從遠古發展至今。考古學具有探究長時段歷史的能力，從紛繁復雜的古代遺存中梳理出文明發展的脈絡，揭示出歷史演進的細節。考古學研究的是歷史，面向的是未來。對文明史的探索，對文明發展、演進動力的揭示，不僅是為了把握過去，更是為了思考人類社會的未來發展走向。從歷史中汲取經驗和智慧，由此思考當今和未來的諸種挑戰，這是考古學對當今世界具有的深遠意義。

2013年中國社會科學院和上海市政府創立的“世界考古論壇·上海”，旨在開展文明交流，加強文明互鑒，倡導認識人類社會發展和進步的全球性視野，促進不同國家和地區學者之間的合作，共同應對人類面臨的時代挑戰。論壇至今已舉辦5屆，各屆設立的主題分別為“古代文明的比較研究”“文化交流與文化多樣性的考古學探索”“水與古代文明”“城市化與全球化的考古學視野：人類的共同未來”“氣候變化考古與社會可持續發展”。這些都是在文明互鑒視野下的世界考古學所思考的深刻問題，它們既與世界每個區域的古代文明的產生和發展密切關聯，又表達了全世界的考古學家對當今時代的共同關切。

人類的歷史與技術的歷史從來不可分離，技術是人類發明的應對外部世界的最為重要的方式，技術不僅使人結成社會，它還承載著推動人類社會發展和歷史進步的功能。但是技術從來也都與風險相伴，技術革命會帶來一系列的倫理問題，尤其是在以人工智能為代表的高科技強勢來襲的今天，發展機遇、風險意識和倫理困惑帶給我們的是前所未有的緊迫感，人類必須攜手思考，新的技術革命將為人類社會帶來什么樣的變革，人類命運將會有什么樣的走勢。

考古學因握有從更長的時段考察技術的流傳史以及技術對人類社會造成的影響的優勢，我們有責任與其他學科一起，共同思考如何面對新技術革命帶來的挑戰、風險和機遇。本屆世界考古論壇就是本著這樣的目的，將全球的考古學家匯聚一堂，共同探討技術、社會與文化創造力之間的復雜關聯，思考技術如何從歷史中產生，又如何塑造未來。

推動文明互鑒，共同思考文明發展的動力和方向，促進考古學這門科學突破地域性而最終指向全人類共同的歷史和未來，“世界考古論壇”為此提供了平臺和契機。

在新時代，我們將通過這樣的平臺，努力建設中國特色、中國風格、中國氣派的考古學，提升中華文化的傳播力，為增強中國考古學在國際考古學界的影響力作出更大貢獻。

中國社會科學報特約評論員 施勁松

作者系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副所長

來源：中國社會科學報

新媒體編輯：宗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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