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國否認停火，特朗普的電話為啥“失靈”了

澎湃新聞記者 許振華

泰柬沖突已進入第二周，局勢并無緩和跡象，甚至有外溢的危險。

泰國軍方12月15日表示，因擔心燃料通過老撾被轉口至柬埔寨，已停止泰老邊境的燃料運送。此前，泰國海軍14日強調將對海上運輸戰略物資的船只保持“警惕”，將柬埔寨港口附近的海域指定為“高風險”地區。泰國警方14日還表示，移民局已部署全部人手，加強對入境泰國的外國公民的審查，以“防止柬埔寨間諜入境泰國搞破壞或刺探情報”。

當地時間2025年12月13日，柬埔寨磅士卑省，柬埔寨與泰國邊境沖突期間，爆炸后濃煙升起。 視覺中國 圖

柬埔寨方面雖在軍事力量對比上處于劣勢，但也不甘示弱。13日，柬埔寨宣布關閉其北部與泰國相鄰的所有過境關口。柬埔寨首相洪瑪奈14日贊揚了該國的力量和團結，呼吁公民支持“英雄的軍隊”。

在傷亡方面，泰方14日表示，泰軍7日以來已有16名士兵喪生，“一位63歲村民因柬埔寨火箭彈襲擊而身亡”，是首例平民死亡。柬埔寨內政部透露，該國已有11名平民在沖突中死亡，但未透露軍事人員傷亡情況。泰國和柬埔寨已分別疏散約25萬和約40萬平民。

劇烈的沖突與美國總統特朗普近日的言論形成鮮明對比。據新華社報道，特朗普12日發帖說，他與泰柬領導人分別通了電話，兩國領導人同意從當日晚開始停火。但泰方13日予以否認。泰國看守總理阿努廷13日說，“柬埔寨撤離所有部隊和清除地雷后才有可能停火”。阿努廷14日再度發帖強調，泰國政府沒有停火的計劃或者協議。“泰國堅定不移地決心不惜一切代價維持、保護和捍衛我們的土地和人民的完整性。”阿努廷說。

復旦大學國際關系與公共事務青年副研究員賀嘉潔對澎湃新聞分析說，阿努廷政府有意利用泰國的民族主義情緒，顯示對外的強硬態度，來轉移國內的政治壓力，同時也不想在這一敏感時刻得罪軍方。

“答案是不”

本輪泰柬沖突自12月7日爆發后，特朗普就在努力宣傳他的“電話”外交。12月9日，他在美國賓夕法尼亞州一場集會上說：“我明天就得打一通電話……我想他們會明白的。就問問還有誰！我要打個電話，來阻止兩個強大的國家的戰爭。”

12日，特朗普的電話終于打上了，卻沒有達成他想象中的效果。特朗普宣稱，兩國領導人同意停火，而最初造成多名泰國士兵死亡和受傷的路邊炸彈是“意外”，泰國“極為猛烈”地做了反擊，通話后兩國都已準備好同美國“實現和平并繼續展開貿易”。

今年7月，特朗普也曾以關稅談判威脅、以通話溝通的方式促使泰國和柬埔寨走向談判桌。特朗普本人還于10月前往馬來西亞參與東盟峰會，與馬來西亞總理安瓦爾一同見證泰柬領導人簽署和平聲明。

但泰國這次對特朗普說了“不”。 關于特朗普有關泰柬雙方已同意停火的表態，泰國外交部工作人員13日對媒體說：“答案是‘不’，一切以泰國總理阿努廷12日晚的表態為準。”

新加坡《海峽時報》報道形容，在特朗普提出停火主張并被泰國拒絕后，泰國對柬埔寨發動了“加倍的打擊”。柬埔寨新聞部長奈帕德拉13日指控說，泰軍當日早上出動兩架F-16戰斗機投擲炸彈，摧毀菩薩省邊境地區的一家酒店和兩座橋梁，泰國軍隊已將襲擊范圍擴大到柬埔寨平民和居民村莊，并破壞民用基礎設施。

與過往類似，泰柬在戰斗之余持續“打嘴仗”，互相指控對方有不當行為。泰國外交部14日向聯合國遞信，指責柬埔寨蓄意使用重型武器襲擊平民區，并通過強行實施暴力侵犯人權。泰國外長西哈薩·蓬集格還指責，柬埔寨前首相、參議院主席洪森此前允許泰國公民13日下午過境返回泰國，后來又突然宣布不開放邊境檢查站，違反國際人權法。

柬埔寨則指控泰國軍隊炮擊柏威夏寺在內的多處古寺，強調聯合國教科文組織（UNESCO）、世界遺產中心等各界“密切關注”柬埔寨珍貴文化遺產的受損情況。柏威夏寺一直是柬泰沖突的焦點，2008年，柬埔寨成功推動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將柏威夏寺列為世界文化遺產。2008年至2011年，兩國圍繞這一與古代高棉王朝密切相關的印度教古廟陷入長期武裝對峙。一個多世紀以來，兩國一直就長達817公里的陸地邊界上若干未劃界地點的主權問題存在爭議，該邊界最初由柬埔寨前宗主國法國繪制。

14日起，泰國海軍在與柬埔寨戈公省接壤的東南沿海達叻府的5個縣實施宵禁。此前，泰軍10日在沙繳府東北部的部分地區實施宵禁。新華社援引泰媒報道說，新的宵禁令是因為13日晚的榴彈襲擊事件，該地區有榴彈射向達叻府海軍陸戰隊特遣隊司令部，榴彈據信來自泰國內部，落在空曠地帶，沒有造成人員傷亡。泰國警方14日強調，要加強邊境檢查，“防止心懷不軌之人潛入泰國從事間諜活動或參與制造動亂”。

美國不管用，那誰管用

泰國近日的公開表態都在直接回應特朗普的特定措辭。13日，西哈薩重申了泰國的長期指控：泰柬邊境地區造成泰國士兵傷亡的地雷并非“意外”，而是由柬方埋設。“泰方對特朗普在社交媒體上的相關言論感到失望。美方可能不完全了解真實情況或得到的信息有誤。”11月，阿努廷政府就以柬埔寨埋設新的地雷而危害泰國士兵生命為由，宣布暫停執行柬泰和平聲明。

西哈薩13日還說，特朗普宣稱泰方反應過度，但“柬埔寨13日還使用BM-21火箭炮攻擊泰國平民居住區域”，“這是柬方蓄意襲擊”，所以“事實上我們的反擊與對方攻擊是相稱的”。

與泰國相比，柬埔寨政府一直歡迎和支持安瓦爾或特朗普的停火倡議。“外交官”網站15日文章說，柬方的策略看起來是要將泰國的攻勢定性為“有預謀的侵略”，動員國際社會對泰國施加壓力，從而戰勝軍事上更強大的對手。此前，柬埔寨還曾以特朗普撮合柬泰走向談判桌為由，“要為特朗普提名諾貝爾和平獎”。

中國社會科學院東南亞問題學者鮑志鵬對澎湃新聞分析說，柬埔寨政府對軍隊的掌控力比泰國文官政府更強，泰國政壇正陷入激烈競爭的局面。

“泰國國內目前政局復雜。阿努廷政府執政面臨困境，經濟增長乏力，很多政策難以推動。特別是修憲草案在二讀時被否決使得政府面臨國會最大黨人民黨的壓力，不得不宣布解散議會、提前大選。而且此輪沖突還造成了泰方軍隊和平民的傷亡。阿努廷政府有意利用民族主義情緒。”復旦大學國際關系與公共事務青年副研究員賀嘉潔對澎湃新聞說，“因此他拒絕了特朗普的停火協議。”

鮑志鵬認為，特朗普在此前的沖突中利用關稅大棒，以為自己達成了預想的目的。“特朗普認為這種交易主義、單邊主義的行為是最有效的。可是柬泰沖突是有復雜的歷史成因的，此前的聲明是在美國強壓下達成的框架性共識，并不具有約束力，雙方的分歧和矛盾沒有得到解決。”

比起特朗普的調停到底有無效果，更讓東盟國家擔心的是局勢始終無法走向緩和。新加坡《聯合早報》15日發表社論稱，泰柬10月在東盟峰會上簽署的《吉隆坡和平協議》效果已經大打折扣。國際社會本來肯定安瓦爾和特朗普的努力，“如今似乎失靈了”。柬埔寨還退出了正在泰國舉行的東南亞運動會，東盟的凝聚力受到挑戰，“在緬甸問題之后造成東盟凝聚力與形象的另一個挫折”。

此外，沖突也在影響兩國經濟。《海峽時報》15日報道說，柬埔寨吳哥窟到訪游客人數下降了10%。盡管柬旅游名城暹粒市距離最近的邊境沖突地點有約兩個半小時車程，但一些外國人還是謹慎行事，遠離那里。在此之前，柬埔寨就因跨國詐騙和綁架問題而不得不應對大量國際上的負面報道。泰國有關部門則向外國游客保證，隨著圣誕節和元旦慶祝活動臨近，泰國正進入旅游旺季，泰國全國各地的景點“仍然開放”，“歡迎來自世界各地的游客”，強調“邊境沖突影響甚微”。

“外交官”15日分析說，泰國宣稱的“摧毀柬埔寨軍事能力的目標”，“既模糊又極端”，因此當下的情況讓外界很難判斷戰事將如何以及何時結束。泰國提出的條件相當于讓柬埔寨事實上投降，而柬埔寨政府不太可能停止自衛，洪瑪奈與父親洪森領導的執政黨柬埔寨人民黨更不可能在政治上接受這種方案。

在泰柬所處的東盟，2025年輪值主席國馬來西亞仍在努力介入。安瓦爾13日表示，他已要求部署由馬來西亞國防部長哈立德領導的東盟觀察員小組，以監測當地事態發展，緩和局勢，并提高透明度。該任務得到了美國政府提供的衛星監測能力的補充，調查結果將于16日舉行的東盟外長會議上公布。

鮑志鵬稱，解決沖突還是需要回到當事各方的立場，至少要對此有所了解。“美國的做法更多以自身利益的邏輯來行動，沒有真正傾聽各方，沒有去了解事情的原委和是非曲直。這也是沖突在幾個月后再度爆發的重要原因。”他告訴澎湃新聞。

《聯合早報》社論稱，在泰國選舉結束、比較穩定的新政府成立前，包括泰柬軍方的各界應該盡量保持克制，避免更嚴重的局面發生。“一些分析相信，阿努廷的政黨為了泰國的經濟發展，估計也不會讓情況失控，但擦槍走火的風險總是防不勝防。”社論說。

本 期資深 編 輯 周玉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