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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增新( 1864—1928 )
近代以來,“泛伊斯蘭主義”和“泛突厥主義”思潮(以下簡稱為“雙泛主義”)在中東、中亞地區相繼興起,并逐步向周邊地區輻射。中國新疆生活著眾多信仰伊斯蘭教和操突厥語的民族,也就成為“雙泛主義”分子滲透的目標之一。第一次世界大戰時期,“雙泛主義”思潮大致由“赴國外留學、朝覲、謀事者”和“進入新疆的德國人、土耳其人”兩類人,通過“開辦學校”,“宗教活動”以及“傳播印刷物、出版物”等形式,開始滲入中國新疆地區,并“與當地民族分裂主義融為一體,對新疆的社會穩定構成了極大的危害”。對此,當時主政新疆的楊增新曾一針見血地指出:“以中國回纏而受外人誘導,其隱患何堪設想,此事既含宗教性質,又關系新疆地方治安。”于是,楊增新采取了一系列比較嚴密的防范和限制措施,使該地區在當時沒有受到大規模的沖擊。
一、楊增新防范“雙泛主義”思潮的措施
(一)嚴密防范的“雙泛主義”分子滲透進入新疆
19世紀末20世紀初,土耳其一度成為“雙泛主義”的中心,并派人四處活動,妄圖建立一個地域廣大的泛突厥、泛伊斯蘭國家,中國新疆地區也在其覬覦當中。一戰爆發后,德國與土耳其結為同盟,出于戰略的考慮,德國皇帝威廉搖身一變,標榜他“是信仰伊斯蘭教的人,是保護所有信仰伊斯蘭教的人的,是幫助土耳其解放所有穆斯林的”,并與土耳其人一道以“雙泛主義”為工具,開始對新疆進行滲透。如1915—1916年,德國人馮·亨蒂率領一個秘密組織到新疆喀什、莎車等地從事宣傳活動,沿途散發了上萬冊宣傳“雙泛主義”思想的小冊子;1915年,土耳其人阿吉·阿里阿范得在南疆的喀什、英吉沙、葉爾羌、和田、庫車、吐魯番、鄯善、哈密等處活動,“其行蹤詭秘不無可疑”;1917年,德國人派遣土耳其人七名攜帶巨款,赴陜甘新一帶聯合回教徒,目的是“為將來引導土耳其東犯之伏機”;1919年,在和田發現有土耳其人尼力阿必丁等四名來歷不明的可疑人員。
為防止德、土兩國利用“雙泛主義”思潮煽惑新疆的穆斯林,楊增新對出入新疆的德、土等國的人嚴密監視,要求各地方官“凡有德、土兩國人入境,不論行抵何處,即行查明扣留在署,不許出外與回纏交接。楊增新也深知,單靠命令是不足以防范“雙泛主義”分子的。鑒于當時中央政府已加入協約國,與德國、土耳其斷絕了外交關系,楊增新便積極招募軍隊,在哈密、若羌和蒲犁等“雙泛主義”分子滲透必經的三個交通要道上布防,對來往人員進行嚴格盤查,如果發現有人帶有軍械武器,即要求“迫令解卸”,絕不能遷就他們持武器進入新疆,對于已經滲透進來的可疑人員則驅逐出境。另外,俄國十月革命后,中亞地區興起了一股帶有“雙泛主義”性質的武裝叛亂組織——“巴斯馬奇”,號召建立中亞伊斯蘭共和國,在遭到鎮壓后,將目光轉向東方,其“殘余不斷竄擾我國新疆塔城等地,滋事造亂”,妄圖與疆內“雙泛主義”分子呼應,但是“均被當時執政的楊增新采取措施,迅速平息”,事態沒有擴大。
從三路駐兵以及迅速平息“巴斯馬奇”襲擾中可以看出,楊增新希望從源頭上將“雙泛主義”思潮阻截于新疆之外,進而化危險于萌芽之中。
(二)尊信阿訇來防范“雙泛主義”思想
楊增新認為,真正能有效地防范“雙泛主義”思潮在新疆各民族間尤其是信仰伊斯蘭教的民族間的傳播,在于讓人民安居樂業。這樣雖有外界的煽惑,人們“亦不至盲從”,若是百姓被欺壓過甚,“用不著外國人從中主持”,自己就會變亂。因此,楊增新將防范“雙泛主義”思潮的著力點放在了新疆內部,嚴防、查禁各種傳播的渠道和途徑,消除其滋生和蔓延的土壤,以此來達到消隱患于無形的目的。
阿訇在伊斯蘭教中的地位非常重要,他們深通《古蘭經》,是“教化回民之長”,起著“開人心智而使人為善”的作用。穆斯林們對阿訇“尊信也最篤,而服從之也亦最誠”。于是,楊增新在防范“雙泛主義”思潮的傳播和影響時,特別強調阿訇的作用。他認為阿訇若不受“雙泛主義”思潮的影響,則信徒們也不會受其影響。因此,楊增新對阿訇特別的尊信,堅持阿訇的人選由“回民自擇品望素孚者來擔任”,讓他們“開導百姓,各相勸勉,仰體本省長維持治安之意旨,尊奉穆罕默德圣人經典,教人之法言,務為正人,不得妄聽奸徒煽惑”,即發揮宗教領袖教導全體穆斯林的積極作用。此外,為了防止外來傳教士成為“釀亂之媒介”,楊增新嚴令各地方“不得私聘外國之人充當中國阿訇”,并要求地方官洞悉其中之利害,“隨時隨地嚴密偵查”,不能敷衍“致滋隱患”。
楊增新尊信阿訇的同時,也對其宣教地域進行了約束,即“此寺之阿洪(訇)不能到彼寺宣講”,不準地方官給阿訇發公文諭帖。目的在于:一避免引起各地穆斯林教派之間不必要的沖突;二是防止阿訇“籍官府壓力以擴張宗教勢力”;三則可以防止有“雙泛主義”思想的“不正當之阿訇”利用公文諭帖,到處宣揚煽惑思想。
由此可見,楊增新通過依靠阿訇,尊信阿訇,慎選阿訇,堅持伊斯蘭教的教務由本宗教管理的方式,這在一定程度上既減少了官吏與信教民眾之間的矛盾,又對穩定伊斯蘭教眾的民心、抵制外界的煽惑有一定積極作用,更使“雙泛主義”思潮減少了傳播的途徑。
(三)嚴查學校教育,防范“雙泛主義”思想
泛突厥主義者土耳其人孜牙·喬加勒甫在《突厥主義原理》中曾指出:“為了充分影響人民,精英應該與人民共同生活……那就是深入到鄉村中去,擔任中小學教師”。可見“雙泛主義”者已經認識到通過學校教育傳播其思想的重要性。當時新疆的宗教學校既有以寺院為教育場所的舊式學校,又有富商和地主出資創辦的新式學校,后者經常聘請外人特別是土耳其人為教師,這也使它們成為“雙泛主義”分子滲透的主要目標。這類學校里的思想教育極其復雜,有的竟成了宣傳泛突厥主義、泛伊斯蘭主義的場所。
除了滲透新疆已有的學校外,不少“雙泛主義”者也加入了創辦新式學校的大潮之中,目的不言而喻。如1914年,土耳其人阿合買提·卡馬爾潛入新疆喀什阿圖什創辦師范學校,他誘導或強迫穆斯林學生接受以奧斯曼土耳其蘇丹為領袖,以哈里發為精神之父,并只準唱土耳其歌曲;1915年,在土耳其留學的麥斯武德回到新疆伊犁創辦學校,土耳其教員在學生中公開宣揚:“我們的祖先是突厥,我們的祖國是土耳其”等。整體上看,泛伊斯蘭主義者們主要是利用舊式學校,而泛突厥主義者們的主要陣地則在新式學校。
對于學校教育,楊增新有著清醒的認識:其一,教育為強國之母,“教育一事,關系內政至為重要”,屬于國家主權的范圍,學校決不能成為宣傳“雙泛主義”思想的場所;其二,一戰時,土耳其與中國分屬兩大陣營,是對立國,土耳其人到新疆開辦學校,已經涉及中國的外交問題了;其三,穆斯林們篤信宗教,“對于土耳其人尤為信仰”,若任其開辦學校,招收學生,借傳教之名進行“雙泛主義”思想的煽惑,則隱患不堪設想。
基于此,楊增新下令“無論官立私立學校,均不準聘請土耳其人充當教習,亦不準土耳其人在各縣自行設立學校”,并將傳播“雙泛主義”思想的學校予以查封,將傳播“雙泛主義”思想的老師或關押或驅逐出新疆。不僅如此,楊增新還將私自聘請土耳其人作教師的紳約從嚴懲罰,對辦事不利的官員嚴予議處。楊增新通過這些措施,有效地阻斷了“雙泛主義”思潮學校傳播的路徑。
(四)查禁私立的道堂,防范“雙泛主義”思想
面對楊增新的嚴密防范,不少“雙泛主義”者決定鋌而走險,私建道堂以傳播其思想。1918年,新疆庫車的買買鐵力汗,曾建了一所能容納三四百人的道堂,后來竟發動叛亂。同年8月,喀什的塔益罕、雪黑而則提、江可旺在疏附,艾買提黑力法在疏勒私設道堂。這些私建的道堂大的能容納一千五百人,小的也可容納六七百人,且屢禁不止。人們在這些私自開設的道堂中夜聚明散,而且“英俄土各國人民均有”。楊增新認為這些私設的道堂“籍誦經為名,斂錢聚眾,實含有不良性質”,況且“土人又與纏族習慣宗教皆同,若任其無分中外,聚集一堂,明籍誦經之虛名,暗施煽惑之詭計,貽害何堪設想。”
為了杜絕“雙泛主義”者“以傳經為名肆行煽惑”,依據伊斯蘭經典有關念經之地為禮拜寺的規定,楊增新對私開道堂用來秘密傳經的行為嚴厲予以禁止,具體措施有:其一,將私設的道堂一律封禁,以后不準私自設立道堂;其二,出示曉諭讓穆斯林不要被私立道堂的人煽惑,以后只準到禮拜寺念經,只能念《古蘭經》;其三,如果是本人在自己家內禮拜,只準一家之人不準廣招外人禮拜;其四,對不遵從禁令者,認為是有意煽惑,要執法從事,不能遷就。
除此,楊增新還要求各地方官詳細查明到底有多少私設的道堂,具體到各處有多少道堂,每處房屋有多少間,是屬個人私產還是屬斂錢公修,為首的傳教人是誰等,要地方官員“逐細實地調查造冊”。不僅如此,楊增新還要求各地徹底清查道堂地基,因為“道堂雖經封閉而地基存留,仍屬堪虞,深恐不肖之徒積久玩生,仍蹈前轍”。為此,他將查封的道堂地基按不同情況作不同處理:如果道堂是屬個人私產,“或出賣或改作他用,均聽業主之便”;如果是斂錢公建的道堂,“由各該處禮拜寺經手,將該道堂地基房屋公同作價出售,所得價銀即歸該處禮拜寺公用”。
楊增新通過這些具體可操作性的措施,清查了私設的道堂,進而有效地阻斷了“雙泛主義”思潮在新疆傳播、滲透的又一條路徑。
二、楊增新防范“雙泛主義”思潮的成效及特點
縱觀楊增新主政新疆時期對“雙泛主義”思潮的防范措施,是取得一定成效的。這一時期新疆并未出現“獨立”運動,這與楊增新的治理能力是密切相連的。觀其對“雙泛主義”思潮的防范措施,有如下特點:
(一)預防為主,將隱患消滅在萌芽狀態
楊增新本人曾說過:“知其為害,則當于患之未發而先除之,無或姑息。”由于新疆多民族多宗教、大多數民族信仰伊斯蘭教的特殊情形,“雙泛主義”思潮在一戰期間廣泛傳播,新疆不可避免的受到影響。楊增新嚴密防范一切不利于自己統治的思想、行為,面對“新疆回教各種族占人口十之八九”的狀況,意識到一旦“雙泛主義”思潮推波助瀾,釀成“回種之獨立既成,潮流所及,殊覺危險”,因此指出“目前最當嚴防者為此回教獨立問題”,要求地方官要詳查“民隱”,布置密探,將威脅到他統治的言論、行為盡數掌握,獲取主動,然后嚴密防范,從而使危害降到最小。這雖然有鞏固楊增新個人政權的目的,但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雙泛主義”思潮的傳播,對保持新疆的穩定和安全是有積極作用的。
(二)懷柔政策,通過懷柔阿訇來安撫全體教民
這也是楊增新主政新疆時期防范“雙泛主義”思潮的一大特點。“雙泛主義”者在新疆畢竟是極少數,他們主要是在國外接受了“雙泛主義”思想,回到新疆后借機進行活動,而大多數的新疆穆斯林是沒有這樣的機會的。所以,楊增新對內主要采用懷柔政策,注重安撫人心,不激化矛盾,而不是依靠武力。他認為:“維系新疆之人心即以保全新疆之領土,使之各愛桑梓,各念身家不忍叛亦不肯叛”。由于穆斯林十分尊從阿訇,楊增新在防范“雙泛主義”思潮的危害時,依靠阿訇,用阿訇的威信學識正確引導教徒,要求阿訇向教民勤講天經,各安本分,使穆斯林不受“雙泛主義”思想的煽惑,從而鞏固地方和平。而且楊增新在處理涉及宗教的一些問題時,往往以《古蘭經》為依據,要求大家按真主指示的去做,這既減緩了官民之間的矛盾,也抵制了“雙泛主義”的錯誤思想。
(三)措施具體、務實
在楊增新時期,新疆沒有出現大規模的獨立運動,這與他采取的具體有效的防范措施是分不開的。楊增新本人非常務實,不好高騖遠,處理事情會根據實際情況加以具體區分,使防范措施能有效地貫徹下去。如楊增新在嚴密防范土耳其人等國外的“雙泛主義”者進入新疆同時,對在新疆合法做貿易的土耳其等國的商人,則是“妥定辦法籍資保護”,并不是不加區分一律將外國人都驅逐出境。再如,在查處私修道堂的事件上,楊增新將道堂公、私區別對待。正是這些行之有效的方法,達到了“消弭后患,裨益地方”的作用。
三、結語
中國新疆地域復雜的地緣、民族、宗教、文化等因素相互交織,引起了近代以來各種外來勢力的覬覦。民國建立前后,“雙泛主義”勢力加入了爭奪新疆的行列,同時也為疆內民族分裂主義賦予了新的思想內涵。面對新情況,民國伊始主政新疆的楊增新敏銳地洞察到了“雙泛主義”的危害,并以其特有的謹慎,積極應對。他在任期內爭取和創造一切內外之便利,“疏”“堵”結合,有效地防范了“雙泛主義”思潮的傳播。當然,楊增新所采取的措施有一定的局限性:從主觀來講,是為了維護他個人在新疆的統治;從長期來看,一些措施只是權宜之策,并沒有形成長期有效的預防機制;從方式來看,一些措施純屬“高壓”,且執行的并不徹底,為之后“雙泛主義”思潮在新疆復燃埋下隱患。1928年,楊增新被刺身亡,金樹仁上臺后,由于措施不當激化了全疆矛盾,“雙泛主義”思潮乘機抬頭,上演了“東突厥斯坦伊斯蘭共和國”的鬧劇,這就是最好的例證。可見,楊增新執政時期并沒有根除“雙泛主義”思潮滋生、傳播的土壤,個人威望、謹慎預防、高壓疏堵等只能發揮一時的作用。實踐證明,民族平等,民族團結,各民族共同繁榮進步以及正確的宗教政策,才是邊疆穩定的基石。(節選自《前沿》,2013年第10期)
《中國歷史評論》編輯部選編
本期編輯:朝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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