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空經濟2025：熱潮、泡沫與真價值的博弈

2025年，被視為低空經濟從實驗室走向廣闊天地的關鍵分水嶺。曾經盤旋于藍圖之上的無人機、eVTOL（電動垂直起降飛行器）等低空飛行器，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廣度，嵌入中國經濟的肌理。

這是一個由頂層戰略精準導航、地方實踐奮勇爭先、市場需求強勁牽引共同鑄就的年份。從中央到地方，一套密集而高效的政策組合拳，為產業注入了確定性；從電力巡檢到物流配送，從文旅觀光到海洋低空，多元化的應用場景如雨后春筍般破土而出，驗證著商業模式的可行性；而全國各地展會上創紀錄的訂單、產業鏈上下游的緊密協同，則昭示著規模化爆發的黎明已然臨近。

然而，狂歡之下仍需冷思考，基礎設施、技術瓶頸、監管協同、商業模式等“成長的煩惱”依然突出，低空經濟的商業化長征才剛剛啟程。2025年的跨越，不僅是規模的擴張，更是生態的初成，它標志著低空經濟正式告別純概念炒作，步入“用訂單說話”的商業化落地新紀元。

政策紅利持續釋放，資本市場理性降溫

低空經濟是以低空空域（通常距地面1000米以下，特定區域可延伸至3000米）為核心資源，涵蓋有人與無人航空器飛行活動，融合航空旅游、物流運輸、科研教育等多領域的綜合性經濟形態。

于投資者而言，低空經濟概念并不陌生，早在2010年時，國家就曾提及過啟動低空空域改革，但低空經濟真正走入大眾視野的標志性事件是：2024年低空經濟首次被寫入政府報告，隨后相關配套政策接連出臺。2024全年一級市場融資消息不斷、二級市場概念股股價持續上揚。業內人士普遍認為，2024年是低空經濟的元年。

步入2025年，低空經濟市場依舊方興未艾，市場規模持續提升。賽迪顧問發布的《中國低空經濟發展研究報告（2024）》顯示，2023年中國低空經濟規模達5059.5億元，增速高達33.8%。據中國民航局預估，進入2025年，產業勢能進一步爆發，全年規模預計將歷史性地突破1.5萬億元大關，一個萬億級的戰略性新興產業集群正加速成型。

低空經濟市場規模強勢增長背后，其動力無疑來自于清晰且堅定的政策導向。從中央層面看，低空經濟在2025年繼續被寫入政府工作報告，“十五五”規劃建議更是明確提出“加快新能源、新材料、航空航天、低空經濟等戰略性新興產業集群發展”，將其提升至與國家命脈緊密相連的戰略高度，徹底明確了其作為新增長引擎的地位。

頂層設計頻密發聲的同時，地方政府也紛紛強勢入局，競逐“低空經濟第一城”。據不完全統計，2025年全國有31個省份將低空經濟寫入各自的政府工作報告，從空域管理松綁到基礎設施配套完善，再到產業扶持資金加碼，構建起一張覆蓋全國、全方位的政策支撐網絡。

以政府產業基金為例，在今年的互聯網大會低空經濟論壇中，奧帕基金董事長姜謀余提到，2025年全國已有20多個省市成立低空產業基金，總規模已超千億元。

政策紅利直接催化了產業投資熱潮，各地“真金白銀”的扶持措施層出不窮。重慶市將低空公共服務納入政府購買服務目錄，對空天信息地面站網配套建設項目給予最高1000萬元的支持。廣東省對新獲批的低空領域省級重點實驗室予以重金資助；云南省每年發放2000萬元消費券，直接刺激高空跳傘、低空觀光等消費活動。四川省則支持企業攻關混合動力發動機、高能量密度航空電池等關鍵環節，按項目投入的30%給予最高2000萬元的財政支持。

與政策熱形成鮮明反差的是資本市場的降溫。2025年，在大盤整體上漲的背景下，去年大熱的低空經濟概念股卻出現明顯回調。截至2025年12月18日收盤，宗申動力（001696.SZ）年內累計下跌18.15%、萬豐奧威（002085.SZ）累計下跌21.19%，中信海直（000099.SZ）累計下跌26.12%。這一現象反映出投資者對低空經濟的認知正在從"概念炒作"向"價值發現"轉變。

一級市場同樣呈現出理性化趨勢。根據IT桔子數據，2025年上半年我國低空經濟領域融資事件與金額分別下降了15.2%和8%，但9月單月融資金額累計達49.17億元，表明資本正在向具有核心技術和發展潛力的優質企業集中。從投資階段看，早期項目融資難度加大，而具備成熟產品和明確商業模式的企業更受青睞。

天眼查專業版數據顯示，截至2025年11月，我國現存低空經濟相關企業9.7萬余家，今年以來新增注冊相關企業2.4萬余家。從地域分布看，廣東省、山東省、四川省相關企業數量位居前列，分別超過1.2萬余家、8000余家和5200余家。

企業數量的持續增長與資本市場的理性回歸形成有趣對比，預示著行業正在經歷從"量變"到"質變"的轉型境遇。低空經濟投資正在進入“精耕細作”階段，市場門檻顯著提高。

商業化落地加速，應用場景呈現金字塔分層

2025年，低空經濟的應用場景實現從技術驗證到規模化商用的跨越，全國各地涌現出眾多因地制宜的創新實踐。在物流配送、應急救援、工業巡檢、低空旅游等領域，低空經濟已展現出強大生命力和巨大市場潛力。

業內人士普遍認為，當前低空應用場景的發展呈現明顯的“金字塔”式分層，其成熟度取決于“需求剛性強度、成本回收周期、政策配套完善度”三大要素。

塔基部分由工業巡檢和農業植保等基礎應用場景構成，這些領域已實現從“可選”到“必選”的蛻變。其核心驅動力是極致的“工具理性”，即用無人機實現更低的成本但效率依舊大幅度提高。

道通科技子公司道和通泰CEO張裕欽表示，他們推出的“空地一體智慧巡檢解決方案”以自研大模型、智能體協同網絡為核心，實現巡檢從人工依賴到算法自主決策的質變。在交通基礎建設領域，該方案助力某市跨海大橋項目達成“封路歸零、登高歸零”的毫米級掃描，將傳統需15天的檢測任務壓縮至3天，有效避免了交通管制帶來的社會經濟損失。

在電力巡檢方面，無人機通過搭載高清相機和紅外傳感器，能夠快速發現設備隱患，巡檢效率提升5倍以上，且成本僅為傳統人工巡檢的30%。農業植保無人機在全國的普及率已超過60%，在新疆、黑龍江等農業大省，無人機植保作業面積達到數億畝次，大大提高了農業生產效率。這些應用場景具有需求明確、頻次穩定、付費主體清晰的特點，已形成標準化服務模式和穩定盈利空間。

塔身部分則是低空物流這一爆發性增長領域。2025年，低空物流迎來快速發展期，正處在"技術驗證完成、試點運營見效、規模化擴張在即"的臨界點。

以深圳為例，深圳作為粵港澳大灣區核心引擎之一，搭建了以深圳為中心、覆蓋粵港澳大灣區的低空物流網絡，開通了至珠海、中山和東莞的跨城跨海航線，實現了深圳至中山的跨城配送服務4小時送達的時效性要求。截至2025年6月，深圳市低空物流無人機已累計在粵港澳大灣區飛行超73萬架次，運輸貨物677萬件，載貨重量1898噸。

云樞智航方面表示觀察君，低空物流的應用場景較為豐富，他們公司打造的云樞智航V500E擁有500kg的載重能力，最大飛行速度超過300km/h，巡航速度可達250km/h。搭配靈活載物設計，V500E既能承載特種應用場景的載物需求，也可高效運輸民用高價值貨物，有效拓寬物流配送、應急救援場景的應用邊界。

然而，低空物流的大規模商業化仍面臨諸多挑戰。云樞智航進一步補充指出，從整個行業來看，低空經濟目前仍處于"萬米長跑"的起步階段，廣闊藍海亟待開拓。空域管理、起降場地、航路規劃等基礎設施問題仍是制約低空物流發展的關鍵因素。

塔尖部分包括低空文旅和醫療配送等新興場景，這些領域仍處于探索階段，但展現出巨大的發展潛力。在低空文旅方面，創新實踐不斷涌現。敦煌"飛天"項目已經安全飛行1萬多小時，8萬多架次，接待游客超30萬人次，成為文旅融合的典范。深圳蛇口郵輪母港eVTOL試飛，將深圳至珠海通勤時間縮短至20分鐘，為未來低空旅游提供了想象空間。

然而，低空文旅、醫療配送等場景雖然概念前景廣闊，但受限于續航能力、payload限制和監管要求，尚未形成規模化應用。這類場景普遍面臨產品同質化、運營成本高企、消費意愿有待激發等挑戰，需要更長的市場培育期。

云樞智航方面的人士告訴觀察君，“從應用層面看，低空經濟覆蓋交通出行、物流配送、應急救援、文旅消費等多元場景，市場規模潛力巨大，但競爭格局尚未定型，為有技術積累和場景理解能力的企業提供了發展空間。”

業內人士認為，當前低空經濟不同場景的商業化，后續落地的打法也存在側重。對于已經成熟的工業級應用，重點是降本增效和標準化推廣；對于處于爆發前夜的物流領域，需要加快基礎設施建設和商業模式創新；對于新興的消費級場景，則需要耐心培育市場，逐步建立用戶認知和信任。

訂單狂歡下的虛實博弈，商業化之路仍漫長

2025年是低空經濟從“政策催化”向“訂單兌現”轉折的關鍵年份。eVTOL等領域訂單呈現激增態勢，國際低空經濟博覽會和第八屆進博會成為觀察這一趨勢的重要窗口。訂單數據的爆發式增長，既展現了行業的火熱程度，也引發了業內對訂單質量的深入思考。

訂單數據直觀反映了市場的熱度。在國際低空經濟博覽上，時的科技拿下了中國最大的單筆eVTOL意向采購訂單，阿聯酋企業Autocraft向其預訂350架eVTOL，總金額高達10億美元。緊隨其后，沃蘭特航空與泰國泛太平洋公司簽署協議，采購500架VE25-100天行eVTOL，訂單總額達17.5億美元。

2025年11月更是成為eVTOL行業的訂單狂歡月。沃飛長空和華龍航空簽了50架確認訂單，沃蘭特在進博會上拿下95架、總金額23.75億元的單子，峰飛航空累計訂單突破2000架，時的科技也跟工銀金租敲定了100架采購協議。

然而，光鮮數據背后存在多重水分。有業內人士指出，當前eVTOL訂單中，90%以上都是意向訂單，大多沒法律效力，不用付訂金，更像儀式性的表態。這種“訂單注水”現象反映出行業早期發展階段的特點：制造企業需要訂單數據來支撐估值和融資，而采購方則希望通過提前布局搶占未來市場先機。

訂單爆單的熱鬧與運營虧損的冷清形成鮮明對比。低空經濟“一哥”億航智能2025年第三季度凈虧8211萬元，同比擴大70.7%，前三季度累計虧損2.42億元。這種反差揭示了行業當前面臨的核心矛盾：技術可行性與商業可行性之間存在差距。

出現這種反差的背后，是供需雙方的默契博弈。采購方要么想鎖定未來運力，要么單純蹭熱度；而制造方需要訂單撐場面拉融資，但大多還在適航認證階段。金融租賃的介入短期能幫企業回血，長期卻會增加租金成本，還可能限制定價自由。這種博弈關系體現了行業在發展初期的特殊性，各方都在探索中前行。

盡管訂單存在水分，但國內企業在技術、適航領域確實取得實質性突破。峰飛航空科技成功交付全球首架獲頒“適航三證”（TC、PC、AC）的噸級以上貨運版eVTOL，具備合規量產交付能力。小鵬匯天“陸地航母”飛行體的生產許可證申請已獲受理，規劃年產能達1萬臺，計劃于2026年正式量產。這些技術突破為行業的長期發展奠定了堅實基礎。

訂單狂歡下的虛實博弈，反映了低空經濟從概念走向現實過程中的陣痛與成長。業內專家指出，隨著行業逐漸成熟，訂單質量將不斷提高，水分將被擠出，真正具有商業價值的訂單將成為主流。這個過程可能需要2-3年時間，期間企業需要平衡短期市場聲量與長期商業實質的關系。

從“飛起來”到“飛得遠”的價值遷移

盡管2025年成績斐然，但低空經濟的商業化征程依然道阻且長，產業發展仍面臨基礎設施、核心技術、商業模式、人才儲備等多重挑戰。唯有理性審視并系統破解這些瓶頸，低空經濟才能真正從“飛起來”到“飛得好”、“飛得遠”。

云樞智航認為，eVTOL領域當前面臨的主要問題是“飛不起來、飛不安全、飛不劃算、飛不順暢、統不起來”五大難題。

從行業的視角來看，飛不起來方面，主要是當前空域管制嚴格、適航認證缺失、基礎設施不足等原因導致。多數區域仍實行嚴格審批制，飛行器需提前申報計劃且獲批率低；大多數eVTOL等新型飛行器尚未取得適航證，無法合法升空；通用機場和起降點數量少且分布不均，“有飛機沒地方起降”現象普遍。

飛不安全方面則是多個維度的挑戰：低空運行環境復雜，障礙物密集、氣象條件多變，增加事故風險；飛行器自身安全隱患，多數低空飛行器缺乏可靠防墜系統，抗干擾能力弱。飛不劃算的問題更為突出，當前高昂的研發與制造成本，使得低空飛行服務價格普遍偏高，市場競爭力受限。如何構建可復制、可持續的盈利模式，是絕大多數企業面臨的共同難題。

飛不順暢主要體現在空域管理效率低下，航線網絡碎片化，跨區域飛行協調困難。而“統不起來”則是體系化需求與碎片化供給之間的鴻溝，成熟的“低空生態”尚未建立，難以為eVTOL飛行器提供市場化、常態化運營所需的支撐環境。

對于eVTOL未來的發展展望，云樞智航表示，“方向已明確，關鍵在落地。隨著政策體系逐步完善、空域管理持續優化以及基礎設施加快建設，低空經濟將從當前的示范探索階段，走向規模化、常態化應用，真正融入公共服務和產業運行體系。”

對于無人機未來的發展趨勢，通泰機器人公司CEO張裕欽則表示，無人機未來的進化方向主要是智能化，巡檢機器人、空中機器人與具身大模型深度融合，向“自主感知-自主決策-自主作業”演進。據《空地一體集群智慧AI場景解決方案白皮書》顯示，該解決方案應用市場規模將從2026年的5677億元躍升至2030年的1.7萬億元，五年間實現爆發式增長，成為低空經濟與機器人產業融合的核心引擎。

對于整個低空經濟的產業發展狀況，國信證券指出，低空經濟產業發展歷程有望類比新能源汽車產業，但成長期整體節奏更快。當前eVTOL所處階段或類似于新能源汽車2010-2012年，這一階段國家戰略層面提出汽車業電動化技術轉型戰略，明確新能源汽車為戰略新興產業，處第一輪推廣應用 實施階段。eVTOL有望通過復用新能源汽車的關鍵零部件加速降本過程，憑借成本優勢引領我國eVTOL產業在國際賽道上彎道超車。

2025年的低空經濟已經完成了從0到1的驚險一躍。在政策紅利與市場理性的雙輪驅動下，這個萬億級產業正經歷著從概念喧囂到商業淬煉的關鍵蛻變。資本市場降溫與商業訂單兌現并存，技術突破與運營虧損同行，構成了一幅復雜而真實的產業圖景。

前路雖仍有荊棘，但方向已然明確，生態正在匯聚。這場關乎未來交通方式和產業形態的深刻變革，正以前所未有的加速度，在中國這片創新的熱土上，書寫著從概念到萬億級產業的跨越傳奇。（文｜公司觀察，作者｜周健，編輯｜曹晟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