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二十五年,上海的梅雨季總帶著化不開的濕意。同孚路的老弄堂里,青石板路被雨水浸得發(fā)亮,沈清如撐著油紙傘,裙擺輕掃過墻角叢生的青苔,停在"朵云軒"箋扇莊門前。銅環(huán)門扣帶著微涼的觸感,她推門而入時,檐角的銅鈴叮當作響,驚起了案頭一只蜷著的貍花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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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小姐又來送先生的墨寶?"伙計熟稔地招呼,接過她手中的錦盒。盒里是章太炎先生剛寫就的十余幅楹聯(lián),墨跡未干,帶著松煙墨特有的清苦氣息。沈清如頷首淺笑,目光不自覺飄向柜臺后的博古架,那里擺著幾枚新到的郵票,其中一張紅印花小字當壹元的仿品,讓她想起上周偶遇的那個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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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這樣一個雨天,她在靜安寺旁的郵票市集避雨,撞見一個身著淺灰學生裝的青年,正對著一張舊信封上的郵票凝神細看。青年名叫陸景年,是滬江大學的史學系學生,也是"新光郵票會"的會員。他指尖捏著那枚蓋著北平郵戳的郵票,聲音溫潤如春雨:"這是民國十二年的宮門倒印,存世量極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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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如自幼跟著外祖父集郵,家中藏著不少晚清以來的珍品,自然識貨。兩人從郵票聊到金石,從太炎先生的書法談到上海的新式戲園,雨停時竟已相談甚歡。陸景年送她一枚民國二十年的帆船郵票,背膠還帶著新鮮的膠質氣息:"愿如孤帆,雖歷風雨,終向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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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數(shù)月,兩人常在朵云軒或霞飛路的咖啡館相會。陸景年會給她講郵票背后的家國故事——周今覺先生耗費巨資贖回紅印花四方連的壯舉,杭州新光郵票會五千會員的堅守;沈清如則會帶來太炎先生的墨寶片段,或是邵萬生的玫瑰乳腐,聽他講課堂上的趣事。有時他們也去大世界游樂場,在哈哈鏡前笑作一團,或是坐在戲園里聽梅派名段,看臺上燈光流轉,照見彼此眼中的光亮。
民國二十六年深秋,戰(zhàn)火蔓延至淞滬。陸景年要隨學校遷往昆明,臨行前夜,他冒雨來到沈清如的住處。弄堂里的路燈被炮火震得忽明忽暗,他從懷中掏出一個鐵盒,里面是一套完整的"民國共和紀念郵票",還有一封寫滿字的信。"清如,"他聲音沙啞,"待戰(zhàn)事平息,我必回來找你。這些郵票,替我好好保管,它們會見證我們重逢的那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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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如接過鐵盒,指尖觸到他掌心的薄繭,那是常年翻書、整理郵票留下的痕跡。她摘下腕上的玉鐲,輕輕套在他手上:"景年,此去萬里,多保重。我在上海等你,等你帶著新的郵票故事回來。"雨絲打濕了兩人的鬢發(fā),巷口傳來巡捕的哨聲,他轉身融入夜色,背影在炮火的微光中漸行漸遠。
此后的歲月,上海淪陷。沈清如關掉了外祖父留下的郵票鋪子,帶著那只鐵盒躲進了法租界的小弄堂。日軍搜查時,她將郵票藏在太炎先生的木版書里,那些記載著文字源流的古籍,成了最安全的庇護所。她時常摩挲著那枚帆船郵票,背面早已被指尖磨得發(fā)亮,就像她心中從未熄滅的念想。
民國三十四年初秋,日本投降的消息傳遍上海灘。沈清如穿著素色旗袍,再次來到靜安寺旁的郵票市集。市集里人頭攢動,叫賣聲、談笑聲此起彼伏,恍如隔世。她正對著一張昆明寄來的郵票出神,身后忽然傳來熟悉的聲音:"這枚滇緬公路紀念郵票,小姐可感興趣?"
她猛地回頭,看見陸景年站在陽光下,身著藏青長衫,鬢角添了幾縷風霜,手中捏著一枚印著公路蜿蜒的郵票。鐵盒里的郵票早已泛黃,可他眼中的光亮,依舊如當年初見時那般溫潤。他手腕上的玉鐲雖添了幾道細紋,卻依舊完好無損。
"我回來了,"他輕聲說,從懷中掏出一枚新發(fā)行的"勝利紀念郵票",輕輕放在她掌心,"帶著新的故事,赴當年之約。"
市集旁的茶館里,戲臺上正唱著《霸王別姬》,鑼鼓聲、唱腔聲交織在一起。沈清如打開鐵盒,那些歷經戰(zhàn)火的郵票整齊排列,就像他們跨越八年的深情。窗外,陽光穿透云層,灑在上海的街道上,給這座飽經滄桑的城市,鍍上了一層溫暖的光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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