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屆全國畫院美術作品展覽學術研討活動紀要（五）

《中國美術報》2025年12月15日 09版

編者按：12月8日下午，以“當代美術創作的時代主題與審美取向”為主題的“第九屆全國畫院美術作品展覽學術研討活動”在廣東畫院順利舉行。研討活動分五組進行，分別由劉萬鳴和吳洪亮、王青云和牛克誠、董雷和謝曉紅、盧禹舜和許欽松、徐漣和陳明擔任小組召集人。

唐輝、江鵬、常朝暉、王發榮、江梅、劉珺、努爾買買提·俄力瑪洪、郭殿聲、石綱、李廷先、汪文斌（第一組），李傳真、鄭阿湃、周一新、范揚、張之軍、徐立銓、沈興、方李、朱平、陳明哲、拉巴次仁、左大寧（第二組），茹峰、潘聞丞、陳鵬、宋陸京、徐鋼、黃少牧、楊大名、陶宏、翁志承、耿齊、王志英、張海紅、徐琳、閆景陽、趙方方（第三組），賈廣健、陳孟昕、金雷、徐莉婭、紀連彬、何加林、石峰、管峻、屈菡、邢少臣、方向、謝小銓、王聰叢（第四組），鄭工、袁學軍、胡斌、吳楊波、呂曉、劉三齊、王艾、卜紹基、李輝武、王凱、賴志強、鄺以明（第五組）等來自全國省市畫院的負責人、藝術家代表及理論學者70余人，圍繞“新時代畫院的創作方向與實踐路徑”“主題性美術創作的難點與突破”“AI時代畫院創作的思考”等議題展開深入討論。

第九屆全國畫院美術作品展覽學術研討活動（第五組）現場

劉萬鳴（中國國家畫院院長、中國美術家協會副主席）：畫院作為國家設立的專業機構，其主責主業始終聚焦于創作與科研。這要求我們不斷審視展覽質量、收藏體系、活動組織及考核機制等實際成果，并追問作品是否真正體現時代精神。當前，部分畫院采風活動流于形式，團隊規模龐大卻缺乏深入生活的真實體驗，導致作品情感空洞、功利傾向明顯。所以我們要回歸“寫意”的本質——“意”并非僅由筆法粗細界定，而是一種精神境界與表達深度，是決定作品品質的核心要素。唯有注入真情實感，才能避免創作陷入技術化、表面化的陷阱，真正實現藝術與時代的同頻共振。

徐漣（中國國家畫院副院長）：“第九屆全國畫院美術作品展覽”首次由文化和旅游部主辦，不僅提升了展覽層級，更彰顯國家對公立畫院作為美術創作骨干力量的高度重視。畫院的核心主責主業是“創作與研究”，本次研討活動正是推動二者深度融合的重要契機。

本屆展覽自去年啟動籌備，今年五六月間組織了十余個專家評議組赴各地畫院調研與看稿，其中專家們討論得非常多的一個問題，就是畫院展覽應當如何具有自身的特點。許多專家提出，作為公立藝術創作機構，一方面，畫院專職藝術家更應主動承擔自身的社會責任與歷史使命，以優秀藝術作品，引領社會風尚；另一方面，要強化藝術語言的探索性與創新性，并將藝術語言探索的成果運用到主題性創作之中，警惕作品淪為圖解政策的空洞之作。

今天的理論研討會，就是希望各位專家為畫院的創作與研究提供助力。創作與研究不是“兩張皮”，而是鳥之雙翼，缺一不可。今天的藝術家面臨著加強理論思考的難題，對理論家而言，理論研究必須扎根創作現場，以問題意識回應實踐難題，成為創作的內生動力而非外掛標簽。期待大家就研討會提出的三個方面問題展開深入討論。

陳明（中國國家畫院理論研究所所長）：畫院系統理論研究應更重視創作實踐理論。從“第九屆全國畫院美術作品展覽”可以看出，當代主題性中國畫創作呈現出豐富發展的趨勢，這一方面得益于政府層面的重視和支持，另一方面與文化自信的提升以及回歸傳統文化觀念的活躍有密切的關系。在題材內容和語言形式上，主題性中國畫創作呼應了國家與社會的精神需求和審美要求，很多作品的題材都是關于社會、經濟、文化生活的，日益彰顯出時代性的特點，雖然創作思想上以現實主義為主，但在表現手法上更加多元化。與此同時，主題性中國畫創作也必須面對傳統的繼承和發展這一學術課題。具有千年歷史積淀的中國畫，要解決的問題遠多于其他繪畫門類，比如筆墨問題、寫意問題、傳統程式問題等等。除此之外，主題性中國畫創作如何進行圖像敘事，如何體現時代精神也是一個亟須解決的課題。

鄭工（中國藝術研究院研究員）：當前畫院的理論研究應立足于作品本身，強化創作理論建設——而這恰是當下美術史論界普遍薄弱的環節。學者多偏好做史，因其更具客觀性和學術規范；而一旦轉向作品研究或現狀批評，便易陷入主觀性強、立場紛雜的困境，導致“各說各話”，阻礙理論體系的整體建構。真正的理論基礎建設需回歸“元理論”，而這離不開美學與哲學的支撐。目前大量創作理論依賴西方話語，概念、術語多為轉譯甚至“倒賣”，缺乏本土化的理論自覺。盡管構建自主話語體系非一日之功，但在國家推動主題性創作、藝術家高度依賴展覽機制的當下，理論必須跟上實踐。20世紀50年代以中國畫為根基，近年才擴展出油畫、版畫、雕塑等“西翼”系統。這些門類雖有中國淵源，但語言體系基本承襲西方。本次展覽中的油畫尤為典型——明顯區別于學院體系，體現出畫院創作的獨立性。過去這類風格常被貶稱為“江湖氣”，但或許正是畫院擺脫教條、貼近個體表達的獨特優勢。這一現象值得理論界深入關注與回應。

袁學軍（中國國家畫院創研規劃處處長）：20多年來我一直關注全國畫院系統在創作、理論建設上的情況，相比于美協與美院，畫院系統自己的聲音及完整理論體系顯得的較為平穩。當前各地畫院多聚焦主題性創作，但在作品特色、語言探索上有所欠缺。創作難點集中在選題規劃時間短、財政審批限制、驗收機制較散等幾個方面，且畫家在尺寸、創作等自主性不足。AI時代，部分創作者依賴AI生成內容，使作品缺乏情感與溫度，這就讓我們意識到“用心、用情、用力”是當前藝術創作的關鍵與核心，值得我們深思。與此同時，全國畫院系統應積極推動創研融合，加強與理論專家交流，開展繪畫語言探索與研討，完善人才培養與跨區域交流機制，讓創作與研究真正同步共進，增強藝術家創作的熱情和激情。

胡斌（廣州美術學院藝術與人文學院院長）：目前主題性創作不少是由業績、考核等外在因素推動，而非藝術家的內在訴求，因此其面臨的很多問題歸根結底是內驅力不足。美術學院因青年學生的多元活力，尚能保留藝術創作一定的多元性與生動性，畫院雖然人才基礎更優，但因青年藝術生態與主題創作的隔閡加劇了內驅力問題。再者，當前藝術跨界融合已成趨勢，但大型美展為評審便利，仍嚴格劃分畫種邊界。壁畫、綜合材料、實驗藝術等本屬多媒介形態的藝術，卻被迫納入固定類別，創作者甚至為獲取更多參展機會而對應性地削足適履，與時代趨勢相悖。與此同時，我國按藝術類別劃分展覽的模式，雖然保留了一部分固有特色，但與國際按研究主題設展的慣例不符，在一定程度上阻礙了國際交流。建議此后辦展多以主題為核心，加大研究深度。

吳楊波（廣州美術學院藝術與人文學院副院長）：今年AI在文化領域的影響凸顯，DeepSeek等工具更新迅速，垂直行業整合能力增強，普通民眾尤其青年亞文化群體對AI作品的認同度已超傳統繪畫，AI未來對藝術的沖擊值得警惕，也值得我們進一步探索其價值。畫院創新需謹慎但應開放，諸如西畫入畫院需保留核心價值而非表面形態。西畫引入中國的核心是解決視覺現代性、理性主義、批判精神等問題，學院氣即源于此套體系。畫院西畫若缺這些內核，便會“營養不良”。與此同時，西畫與畫院體系的適配，需結合中國社會結構考量，因為畫院在國家文化治理中地位關鍵，不能盲目引入。

呂曉（北京畫院理論研究部主任）：北京畫院理論研究部的研究風格偏學院氣，研究人員雖本科有歷史、中文、設計等不同學科背景，但碩博士階段均接受過嚴格美術史訓練，與專業繪畫出身的研究者形成差異。我院學術成果豐碩，但創作理論探討較少。這與研究慣性及建部時重視傳統藝術研究有關：我們依托齊白石藝術國際研究中心和傳統中國繪畫研究中心，以齊白石研究為中心，輻射到20世紀已故美術大家的研究，通過展覽與研究，發掘資料，梳理風格流變，推動了對部分被忽視畫家的關注。我院每年舉辦學術年會，分齊白石和傳統繪畫兩個會場進行學術研討，畫家們則在圓桌會議探討創作問題，可惜因會議同期舉行，研究部的人員較少參與圓桌會議的討論。未來我們將跳出舒適區，多參與畫院系統活動，加強與畫家的溝通交流，彌補創作與理論銜接不足的短板，促進二者協同發展。

劉三齊（廣東畫院理論研究室主任）：我現在在理論研究室，常常思考的是理論研究室的主責主業是什么、理論研究如何更好與創作融合、更好相互支持配合問題。由于我以前較多從事美術創作，更多思考是美術創作與理論的關系，理論應該如何更好指導創作實踐，出好作品，避免理論與創作“兩張皮”。因此，我近年來較多結合自己實際，主要從美術創作本體語言出發，并結合一些藝術家的個案寫一些美術評論，希望以此對他們的藝術作品和個人創作成長經歷等方面做深入研究和探討，也體現我個人對創作的一些經驗和思考，力求能設身處地、感同身受，并提出一些自己的觀點與看法，也希望能為創作提供一些可供借鑒的意見建議。

王艾（廣州美術學院美術館副館長）：我在美術學院的教學中很早就發現“畫得好與理論優難兼顧”的這一普遍現象，畫院選拔側重創作能力，其實天然地面臨理論建設的難度，即創作與研究兩方面的確較難兼顧。不過近年來畫院引進的很多青年畫家有博士學位，長期的學術訓練對其個人思想理論構建、創作素養都有幫助，因此我們也要積極看待畫院未來出作品、出人才的前景。如今主題性展覽受網絡輿論高度關注，小紅書等平臺上觀眾對歷史細節的嚴苛審視，倒逼創作更嚴謹。

卜紹基（廣東畫院理論研究室副主任）：自2023年國家主題性美術創作研究中心成立以來，廣東畫院緊扣“新時代公立畫院應成為國家重大創作任務主力軍”的定位，實現從被動接題到主動出題、從技藝展示到思想引領的轉變。中心構建三大機制：一是前瞻性策劃機制，圍繞重大時間節點，從政治高度、歷史深度與藝術表現力統籌選題；二是集體攻堅機制，采取老中青結合、跨代際、跨畫種的組隊方式協同創作；三是創研融合機制，貫通理論研究、草圖研探、創作實踐與學術評議全過程。三年來，研究中心不僅高質量完成多項國家級、省級創作任務，還通過吸納院外青年藝術家，有效彌補畫院在職藝術家人數有限的短板，培養了大批年輕人才。未來，廣東畫院希望以中心為窗口，加強與全國各兄弟單位的學術合作，助力新時代主題性美術創作的繁榮發展。

李輝武（湖南省畫院美術館館長）：湖南省畫院聯合《美術》雜志等機構連續兩年舉辦“瀟湘美學”學術研討會，面向全國征稿。征稿主題圍繞“新時代美術觀察”，特設湖南專題，涵蓋地域美術史研究、創作評論、美術生態建構三個方向。每年來稿約150篇，經評審后選取30%至40%入選論文結集出版，并邀請全國專家參與評述，這在湖南美術理論方面可算重要一章。此外，我們計劃明年升級項目：聯合全省高校，在婁底、岳陽等地開展宣講，下周將在岳陽舉辦“瀟湘美學岳陽路徑”研討會；聯動畫院資源打造主題論壇，爭取經費支持；計劃推出瀟湘美學文集，為相關研究者提供一定的幫扶。這些實踐可謂地方畫院在理論建設中的在地實踐。

王凱（浙江畫院理論部主任）：我從報社到畫院工作的經歷，深切感受到畫院理論研究的時代缺席。新中國美術事業的發展與突破，離不開理論支撐，潘天壽、李可染、傅抱石等大家的成就即為例證。然而，當下不少理論研究側重于考據，相關研究與時代美術創作脫節，忽視藝術創作本體形式語言與審美問題的深入研究，而審美的高低才是藝術發展核心中的核心。同時，在現有相關職級評定機制下，因文章字數、格式等形式限制，與理論建設相關的評論、調查等，不被納入理論人才職稱評定體系中，導致畫院系統理論研究受影響。全國各省市畫院多以中國國家畫院為風向標，其理論導向直接影響地方畫院理論建設與作為，希望中國國家畫院帶頭深耕美術創作理論研究，推動理論與創作深度融合。

賴志強（廣州美術學院副研究員）：因為我最近在參與籌備“潘鶴百年文獻展”，我就結合這個工作來談一談。現代雕塑與古代雕塑差異顯著，新中國成立后，因弘揚革命歷史等需求，雕塑迎來蓬勃發展時期，潘鶴便是這一潮流中的代表人物，其《艱苦歲月》《省港大罷工》等作品享譽業界。潘鶴作品對當下主題性創作有三點價值：一是深耕專業語言，其對雕塑形體與情感的精準把握，證明主題深度需建立在藝術本體掌控之上；二是實現主題內化，將外部命題轉化為關切的人性課題；三是堅守永恒人性關懷，使其作品跨越時代持續引發共鳴。主題性創作的難點在于平衡命題與藝術的關系，潘鶴的創作實踐表明，唯有回歸藝術與人性本身，才能實現突破，這正是其留給主題性創作者的寶貴遺產。

鄺以明（廣州畫院副研究館員）：此次展覽中的書法篆刻作品量少而精，風格、尺幅各具特色。這些作品充滿探索性，是對當下書法展“展覽體”的反思。不過作品也存在不足，部分題款的文辭由AI生成，這提示我們需從三方面改進。其一，AI時代更應加強文字學、字法等書法內在素養的積累，依賴AI制作會降低作品內涵；其二，綜合材料繪畫雖然視覺效果好，但是理論界需明確其定義與邊界，不妨面向公眾，通過專家講座、技法梳理等打破綜合材料繪畫與大眾認知之間的鴻溝；其三，最重要的是，理論家應參與“全國畫院美術作品展覽”的初評、復評中來，理論源于實踐又指導實踐，唯有讓理論家介入評審，才能發揮其指導作用，確立自身價值。■

編輯 | 劉 晶

制作 | 殷 鑠、劉根源

校對 | 安亞靜

初審 | 殷 鑠

復審 | 馮知軍

終審 | 陳 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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