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熱門紀錄片《黑箱日記》12月12日起在日本公映,然而相比在海外的成功,《黑箱日記》在日本國內的處境異常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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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東京一家獨立影院的放映廳內,燈光漸暗,銀幕亮起。對許多日本觀眾而言,這不僅是一部紀錄片的首映,更是一場被推遲了數年的公共對話的開始。紀錄片《黑箱日記》(Black Box Diaries),由記者、作家伊藤詩織自述并執導,記錄了她在遭受性侵之后,如何在日本司法、媒體與社會結構中艱難追尋正義的全過程。盡管影片自完成以來在國際電影節上屢獲重要獎項與高度評價,卻始終未能在日本國內公開上映。直到本月12日,這部作品才終于在東京迎來首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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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箱日記》的創作起點,源自伊藤詩織本人在2015年公開指控一名知名媒體人對其實施性侵的經歷。作為一名年輕的自由記者,她在報警、取證、起訴的過程中,親身遭遇了日本刑事司法體系對性犯罪案件的重重門檻:警方消極應對、檢方不起訴決定、對受害者動機的反復質疑,以及社會輿論中對“名譽”“體面”的強調。伊藤詩織將這些經歷寫成文字,又進一步以影像方式整理成紀錄片,試圖回答一個長期困擾她的問題:為什么在制度上看似完整的國家,性暴力卻如此難以被承認和審判?
影片并非傳統意義上的調查紀錄片,而是高度個人化的第一人稱影像日記。伊藤詩織既是敘述者,也是被凝視的對象。鏡頭中,她反復翻閱警方文件、與律師討論策略、在酒店房間里獨自哭泣,也在公開場合直面質疑與攻擊。她沒有刻意隱藏自己的脆弱,反而將其作為敘事的一部分,使觀眾得以進入“黑箱”內部——那些在官方記錄中被省略、被模糊的情緒、恐懼與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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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這種直面個人經驗的表達方式,使《黑箱日記》在國際影壇引發強烈共鳴。影片在多個國際紀錄片電影節上展映并獲獎,被視為“MeToo運動在東亞語境中的重要文本”。不少海外影評人指出,影片讓觀眾看到,在高度現代化、制度化的社會中,性別權力結構如何通過法律語言和程序運作,悄然將受害者排除在正義之外。
然而,與國際反響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黑箱日記》在日本國內的處境異常艱難。影片完成后,發行與放映計劃一再擱置。來自右翼陣營的攻擊尤為激烈,一些評論將影片斥為“抹黑日本形象”“迎合西方價值觀”,甚至對伊藤詩織本人進行人身攻擊與網絡騷擾。在這樣的輿論環境下,不少影院和發行方對上映持謹慎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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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片目前僅在東京地區可以查到排片
更出人意料的是,影片也遭遇了部分左翼和女權主義者的批評。有觀點認為,影片過于強調個人經驗,可能遮蔽了更廣泛的結構性問題;也有人質疑其影像倫理,認為將私人創傷公開展示存在風險。這些來自“內部”的分歧,使圍繞《黑箱日記》的討論更加復雜,也反映出日本女權運動在策略與表達方式上的不同立場。
面對多重壓力,伊藤詩織并未停止公開發聲。她在多個國際場合強調,紀錄片并非為了“指控一個國家”,而是希望推動制度層面的討論與改變。她曾表示,日本社會對于性暴力的討論長期停留在“個案”和“丑聞”層面,而缺乏對制度責任的反思。“如果沒有影像和記錄,這些經歷就會再次被裝進黑箱,”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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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來,日本在性犯罪立法和公共討論方面確實出現了一些變化,但進展緩慢。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黑箱日記》的東京首映被許多人視為一次重要的文化事件。
有觀眾在映后交流中表示,這部影片讓她第一次清晰理解,為什么許多性暴力受害者選擇沉默;也有人坦言,影片令人不安,卻“無法回避”。對于一些日本觀眾而言,《黑箱日記》不僅講述了伊藤詩織的故事,也迫使他們重新審視自身所處的社會結構。
12月15日,導演伊藤詩織等人就紀錄片《黑匣子日記》舉行了新聞發布會。2024年10月,一些日本律師指出該片存在諸多問題,但影片并未進行任何修改便在海外上映。此次新聞發布會是在2025年12月12日“修訂版”在日本上映后舉行的。
發布會出席者包括制片人埃里克·尼爾和漢娜·阿克維林。日本的制作公司兼聯合發行商沒有派代表出席。
作為一名精通日語和英語的雙語作家,參與記者會的蓮見莉奈是第一個向日本媒體指出導演伊藤詩織在不同語言環境下的解釋存在差異的人。受影片引發的爭議影響,莉奈還閱讀了伊藤的所有法庭文件,并出席了新聞發布會,以了解她所看到的情況。
自去年冬天以來,關于這部電影的各種報道層出不窮,將公眾分成了兩派:一派質疑其制作并批評其手法,另一派則對其贊不絕口。雖然任何事物最終都可能出現這種情況,但這兩派在這個問題上的分歧似乎如此之大,以至于他們幾乎無法溝通。
人們原本期望這場期待已久的記者招待會能夠彌合分歧,但遺憾的是,它并沒有起到任何作用。盡管對電影持懷疑態度的人的觀點各不相同,但他們最終都歸結于電影的“方法”或“做事方式”。例如,影片未經許可使用了監控錄像,而這些錄像是在簽署書面協議后才獲得的,協議中明確規定這些錄像僅用于法庭。影片由秘密拍攝的、在伊藤詩織案審判中提供證詞的人員的影像組成。在獲取監控錄像時與該律師共同簽署協議的前律師在新聞發布會上指責影片存在上述問題(要求發布道歉聲明并提及對該律師采取紀律處分),其手段令人震驚。盡管影片在授權關系方面存在問題,但仍在海外上映。至于為何至今仍未在日本上映,則被解釋為日本社會對性暴力缺乏了解以及日本文化中對談論性暴力的禁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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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二月份新聞發布會取消時發表的一份聲明中,該公司就未經演員許可使用他們的影像和音頻素材向他們道歉,并表示會替換部分素材,但“原版”影片仍在海外繼續上映和播放,并發行了DVD。
另一方面,觀眾往往根據作品對社會的價值“是什么”以及作品的創作者“是誰”來評價作品。這部電影具有改變社會的“公共利益”,因此,為了實現這一公共利益而未經授權使用監控攝像頭,不應被過分重視。此外,影片中大肆宣揚的侵犯人權行為也只是輕微的,因此,對這種“輕微的失誤”過度批評,恰恰體現了對那些試圖改變社會的勇敢幸存者的漠視。事實上,這部電影在海外廣受好評。伊藤之所以遭受如此多的批評,以及人們無法理解這部非凡作品的意義,恰恰反映了日本社會對性暴力的漠視。
在新聞發布會上,導演伊藤詩織多次從個人角度出發,講述了她拍攝這部電影的初衷,以及影片在日本上映后終于能與父母和好友分享的激動心情。與此同時,同樣出席的制片人阿克維林則談到了追求正義的高昂代價,并對比了瑞典和東京的性暴力援助中心數量,強調了這部電影的社會意義,她說:“這就是為什么講述個人故事具有公共意義。”然而,這些內容她早在去年冬天取消的新聞發布會上分發的資料以及伊藤詩織導演在其個人網站上發布的資料中就已經表達過,因此很難說這場新聞發布會是她系統地闡述了自己對各種矛盾觀點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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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令觀眾緊張的時刻,是圍繞一個問題的對話:“作為一名記者,我想知道您為何以某種方式展現了那位警官的身份。”導演伊藤詩織回答說:“我不明白為什么不允許這樣做。”他接著說:“他的名字沒有被提及,他的聲音和外貌也經過了處理,所以普通觀眾無法認出他。”提問者解釋說,警隊內部的同事們能夠從影片中的對話認出他,但伊藤導演神情緊張地回答,拒絕繼續追問:“是警視廳的上級阻止了這件事,而作為一名幸存者,我有權知道真相。”那一刻,成為了當天觀眾席上最緊張的時刻。這一幕似乎象征著,翹首期盼新聞發布會的公眾與整個事件之間缺乏連貫性。
在新聞發布會之前,導演伊藤詩織在其個人網站上發布了四份文件。其中一份文件的結尾寫道:“我希望保持對話的大門敞開,以便我們能夠基于事實進行冷靜的討論,并創建一個性暴力受害者可以安全發聲的社會。”然而,不幸的是,這場新聞發布會并沒有起到促進對話的作用。
《黑箱日記》的日本上映并不意味著爭議的結束。相反,它或許只是一個新的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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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eiga.com/movie/100859/_vignette
https://gendai.media/articles/-/161686?imp=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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