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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外賣員用滑板代步送餐的視頻在網絡上刷屏。39歲的高龍友,12歲時因意外失去雙腿,如今在貴州遵義的街頭,他雙手撐地、一步一階地上樓送餐。他說:“沒有雙腿又怎樣?別人能做的,我也能做。”無數網友為此動容點贊,媒體也迅速將其塑造為又一則“身殘志堅”的勵志典型。說他身體雖有殘缺,生命從不設限。這份“想干就放手去干”的堅韌,讓無數網友動容點贊。每一個認真生活的人,都是生活的英雄!
然而,當感動的潮水退去,我們不禁要問,這樣的故事,為何總在重復成為“正能量新聞”?其背后,又隱藏著怎樣更復雜的現實圖景?
高龍友的故事之所以動人,首先源于人性深處對頑強生命力的本能敬意,在逆境中選擇不放棄,以常人難以想象的毅力維持生計、追求尊嚴,這種個人品質值得最高程度的尊重,他用行動詮釋了“生命從不設限”,其精神力量確實能激勵許多面臨困境的人。
然而,當媒體將聚光燈完全聚焦于個人的“堅強”,并將此包裝成溫暖人心的正能量故事時,一個危險的敘事陷阱便可能出現,即過度美化苦難。故事被簡化為一則“只要努力就能戰(zhàn)勝一切”的現代童話,而故事背后可能存在的結構性困境,社會保障網絡是否健全、殘疾人就業(yè)支持體系是否有效、平臺經濟的勞動保障是否到位,則被正能量光環(huán)所掩蓋。
一句“每一個認真生活的人,都是生活的英雄!”固然充滿善意,卻也可能無形中消解了社會整體應盡的責任,當殘疾人為維持基本生存而付出的超常努力被頌揚為“英雄主義”時,我們是否也該反思,是什么讓“英雄”不得不以如此艱辛的方式生活?“正能量”的敘事,不應成為轉移對系統(tǒng)性缺陷進行審視的障眼法。
為何這樣的故事總能成為新聞?這背后是復雜的媒體傳播邏輯,即個體的極端經歷因其戲劇性和情感沖擊力,容易引發(fā)廣泛共鳴與傳播,一個失去雙腿的人靠雙手“奔跑”送餐,其視覺和故事層面的張力,天然符合新聞的“顯著性”和“奇特”要素。
但問題在于媒體的敘事框架,許多報道傾向于采取單一的“勵志”框架,重在激發(fā)讀者的敬佩與感動,完成一次情感的宣泄與道德的滿足,卻普遍缺乏深入的追問,他的工作環(huán)境安全嗎?收入足以保障有尊嚴的生活嗎?他是否獲得了應有的殘疾人福利和政策支持?平臺對他的特殊狀況有無適應性調整?
這種“苦情正能量”模式,實則是將個體的苦難轉化為可供消費的情感資源,觀眾在短暫的感動與點贊后,生活照舊,而故事主人公面臨的真實困境,并未因這次曝光得到根本性關注或改變。甚至,這種敘事可能形成一種無形的壓力:將殘疾人等群體置于必須“格外堅強”“感恩奮進”的道德期待中,仿佛不表現出超人般的樂觀與拼搏,就不足以“配得上”同情與幫助。
贊揚高龍友的個人奮斗精神,與審視和改善催生這種奮斗方式的環(huán)境,兩者并不矛盾,且后者更為重要,一個文明的社會,其溫度不僅體現在對個體苦難的感動上,更體現在能否通過制度化的保障,減少個體不得不以苦難姿態(tài)示人的必要。
首先,需要追問的是社會保障與福利體系,殘疾人保障法實施多年,但在就業(yè)支持、無障礙環(huán)境建設、生活補貼等方面,落實到像高龍友這樣的個體身上,是否足夠托底?當一個人必須依賴最消耗體力的方式謀生時,我們的社會支持網絡是否存在漏洞?
其次,是新經濟形態(tài)下的勞動權益問題,平臺經濟為殘疾人就業(yè)提供了新的靈活性,但其算法管理、收入結構、保險保障是否考慮到了特殊勞動者的需求?高龍友一步一撐上樓的背影,平臺系統(tǒng)看到的或許只是一個按時送達的訂單,但社會應該看到這背后的風險與代價,并推動平臺企業(yè)履行更積極的社會責任。
最后,是公眾認知與媒體責任的升華,我們當然需要正能量,但真正的正能量,不應止于對苦難中個體的禮贊,而應驅動我們去思考如何讓社會變得更公平、更包容、更有支持力。媒體的報道,在傳遞感動之余,更應肩負起調查與監(jiān)督的職能,追問故事背后的制度成因,推動公眾討論向建設性的解決方案邁進。
高龍友是一位令人敬佩的奮斗者,他的故事值得被看見,但他的價值,不應僅僅被簡化為一個供人汲取勵志能量的符號。他首先是一個人,一個應當享有平等權利、完善保障和尊嚴生活的公民。
下一次,當我們再被類似的故事打動時,或許可以在點贊之余,多問一句,除了感動,我們還能做些什么?我們的社會機制,如何才能讓每一位殘疾人都能擁有更多元、更輕松、更安全的選擇,而不必總是依靠“超人”般的毅力去生存?
唯有當這樣的追問成為社會共識,當制度保障的完善取代對個體苦難的浪漫化消費,“正能量”才能真正釋放出推動社會進步的強大力量。那時,我們贊揚的將不再只是“雖殘猶堅”的個體奇跡,而是一個能夠讓所有人,包括身體不便者,都能從容生活、免于匱乏的文明社會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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