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古德伍德到宣城涇縣 非遺的另一種打開方式

經濟觀察報記者 劉曉林 一張宣紙，如何融入汽車設計中，或者說如何成為汽車設計中的重要元素？過去一年，勞斯萊斯的設計師和工匠們一直在探索這個課題。答案在勞斯萊斯總部古德伍德和中國宣紙之鄉安徽涇縣的一次次互動中逐漸清晰。

初冬的安徽宣城秋雨濛濛，抬眼便是“山色空蒙雨亦奇”的潑墨仙境。作為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宣紙的誕生地，宣城涇縣迎來了一群特殊的客人，他們是英國超級豪華汽車品牌勞斯萊斯邀請的中國手工紙專家、中國書畫界人士以及汽車行業人士。

這是勞斯萊斯第二次帶隊探訪宣紙故鄉，今年7月和9月，位于“勞斯萊斯之家”的英國設計師們已經與中國傳統手工紙藝術及工藝專家團隊進行了互訪，在英國古德伍德和安徽涇縣，工匠大師們首次直觀地感受到了中西方文化中的差異和相通之處。

一場西方頂尖制造藝術與中國國寶級文化遺產之間的互動就這樣展開。當人們驚嘆于每一輛勞斯萊斯的孤品價值時，很難想到，下一款勞斯萊斯經典車型的靈感藏在中國宣紙之鄉的一間間手工作坊里，藏在一堆堆樹皮、一桶桶紙漿和精美絕倫的紙箋加工技藝里。

大量手工定制的藝術呈現是勞斯萊斯的獨特價值。2023年，勞斯萊斯上海專屬定制中心啟動，雖然訂單紛至，但中國客戶對本土傳統文化設計元素的需求增多，給設計師和工匠們帶來了新的挑戰。勞斯萊斯開始嘗試與中國傳統手工藝互動，打造能夠和客戶產生文化共鳴的定制作品。目前，已推出了包括敦煌壁畫、絕版木刻版畫以及龍的傳說故事在內的多款經典之作。

也是在這種需求推動下，勞斯萊斯“搏動之心”項目誕生。這是一個和中國文化藝術高度相關的項目，關注中國傳統手工工藝的研究、保護、傳承，以及在當下語境中的現代化表達。其中，中國傳統手工紙工藝是第一個探索主題。

“這個項目本身關乎的并不僅僅是造一臺車，它更關乎的是勞斯萊斯如何去學習一個全新的文化。”勞斯萊斯汽車大中華區總監趙楨認為。冰冷堅硬的汽車與柔韌的宣紙，揭開了勞斯萊斯定制藝術背后人、車、文化的故事，也為非物質文化遺產與現代科技的結合提供了一個獨特的樣本。

紙壽千年：“東方皮革”的底蘊

為什么選擇中國傳統手工紙工藝？勞斯萊斯的答案是“價值統一”。中國傳統手工紙與勞斯萊斯汽車“皆為自由揮灑藝術創作的完美載體”，都具有“珍貴稀有、匠心工藝、責任擔當和歷史傳承”四個特質。

首先，作為能代表中國文化和創造能力的符號之一，中國傳統手工紙有著“紙壽千年”的耐久性特質，這也是眾多歷史典籍和書畫作品得以傳承至今的原因。同時，富含匠心的傳統造紙工藝、紙箋加工技藝，也是傳承千年的非物質文化遺產。

按照勞斯萊斯的定制理念，選擇中國手工紙作為下一款車的文化主題，并不只是進行材料上的嵌入，中國匠人在造紙和紙箋加工中呈現的文化內核技藝，也是勞斯萊斯吸收借鑒的重點。

其次，手工制造的中國紙和高級定制的勞斯萊斯一樣，都需要通過繁復的手工工藝和完美的細節把控，都擁有以工匠長時間的全情投入和漫長的藝術創作來成就的奢華價值。這種價值觀上的統一，讓勞斯萊斯和中國手工紙達成了一場穿越時間和地理空間的呼應。

紅星宣紙股份有限公司是中國宣紙最正宗的誕生地，近距離目睹了三丈三的盛大撈紙場景，探訪者皆震撼不已。這座有74年歷史的老廠，依山傍水，至今仍保留著最傳統的宣紙制作工藝。在一排看起來有些年頭的平房里，大石槽和各種古早的工具依然在崗，紙漿槽旁的窗戶外，一條小河穿過廠房。來自水庫里的水，是制作正宗宣紙的必備原料。

而手工制作宣紙的核心原料——涇縣特有的沙田稻草，尚未進入工廠。在群山環繞的連綿石丘以及工廠周邊的山體側面，灰白色的沙田稻草肆意“攤曬”著，他們需要經歷近一年的風雨沖刷和陽光曝曬，才可以進入下一個環節。沙田稻草加上當地的青檀樹樹皮，構成了制作宣紙的混合原料，這些原料需經歷一百多道不同工序以及至少一年的時間，才能變成一張合格的宣紙。其中有一點非常重要，那就是撈紙、曬紙、剪紙環節均在細節方面依靠優秀工匠的熟練技藝。

用這種工藝制作的手工宣紙具備百折不損、墨韻萬變、不腐不蛀的優良品質。手工紙專家表示，比起現代工業造紙技術，采用天然植物纖維原料的傳統手工紙更具藝術和實用價值。

2025年夏天，這種傳承千年的手工造紙技藝，給來自英國古德伍德的勞斯萊斯設計師和工匠們帶來了直觀的沖擊。他們前往安徽涇縣開展手工藝探訪之旅，與當地多位中國手工紙工藝大師深度交流，并親身體驗了相關工藝流程。

“他們對這里非常感興趣”，趙楨說，勞斯萊斯Bespoke高級定制部門“驚慕于當地眾多手工藝卓越人才以及他們的無言投入與奉獻精神”。兩個月后，這些設計師和工匠在古德伍德再次聆聽了一節由到訪的中國傳統手工紙專家帶來的大師課，不僅學習了中國繪畫、書法等藝術形式，并就相關材料、工具、工藝和技法等進行了更深一步的方面開展了深入交流。

“勞斯萊斯的工匠們抱有強烈的渴望和興趣去研學中國的傳統技藝。”趙楨說，從項目啟動至今的每次溝通中，他都清楚的感受到這種熱情。

“博動之心”不只是著眼于解決勞斯萊的現實需求，更是為了給品牌增添更為厚重的內涵。作為全球頂級豪華汽車品牌，勞斯萊斯的產品早已超越了單純的汽車產品概念。Bespoke高級定制是勞斯萊斯的靈魂所在，能工巧匠們則是勞斯萊斯的最大財富。每一臺勞斯萊斯汽車都是在英國古德伍德勞斯萊斯之家手工打造的，每一輛車的生產過程平均大約要超過600個小時，經由超過90雙手制造完成，一些專屬車身定制項目可能會持續三四年甚至更長的時間。

由于每一輛手工定制勞斯萊斯汽車都誕生在車主的個人訴求之上，因此都成了獨一無二的藝術品。而博大的中國傳統手工技藝和文化，對于勞斯萊斯而言無異于一座全新的藝術寶庫。

懸念：解密手工宣紙的可塑性

很難想象，文化烙印如此深刻的中國手工宣紙技藝，最終會以怎樣的形式融入勞斯萊斯的“皮膚”、結構和車內氛圍中。對此趙楨表示，目前相關工程測試和技術認證目前還在緊鑼密鼓地推進過程中，還無法披露最終方案。“我們希望能在安全和品質毫不妥協的前提下，實現最為令人驚艷的突破性定制工藝成果。”

不過，在鄭智源和佘賢兵兩位非遺文化傳承人的技藝展示中，探訪者們窺得了雙方大概的合作方向。一張素白的紙，經過加工可以呈現出讓人驚艷的千變萬化的效果——中國手工紙的可塑性，為勞斯萊斯的中國定制藝術打開了想象空間。

從事宣紙加工近40年，鄭智源醉心于古紙研究、復原及藝術加工，他利用傳統工藝復原了粉蠟箋、流沙箋、寫經紙等，其中“手繪四龍戲珠粉蠟箋”等產品被多家博物館收藏。紙箋加工包括染色、施膠、砑光、灑金、印花等多種工藝，始于唐宋時期，技藝復雜，用料昂貴，是我國高檔古箋紙之一。

鄭智源加工的宣紙大多以奢侈藝術品的形式銷售，購買者需要提前很久預定。手工宣紙的可塑性遠超想象，通過純天然的原料和精妙的技法，加工后的紙或美侖美奐如藝術屏風，或防潮防蛀用來抄寫經文流傳千年。

鄭智源在他的工作室——“風和堂”里，向探訪團展示了為勞斯萊斯試制的紫色樣紙，據悉，為達成勞斯萊斯經典的“歡樂紫”，鄭智源用礦石等天然原料反復調色，最終試制出毫無色差的紫色古法手工紙。接下來，如何通過中英雙方工匠技術的結合，使其達到符合汽車需求的材料標準，目前仍在探索中。

在“風和堂”不遠的“藝宣閣”，佘賢兵也在一邊承接故宮修復所用的高端用紙訂單，一邊數十年如一日地投入古法手工紙的修復中。在2010年創立“藝宣閣”后，佘賢兵已斥資數百萬元研究古法紙的復原。從原料采集，到蒸熟、漂白、每個環節都需人工手工完成，甚至需要專人挑揀漂白后樹皮纖維里的細小雜質，他復原出的古法宣紙在兩個成人的強力拽扯下毫無損傷。

“事實上，很多中國古籍里曾出現過的紙都沒有留存下來，也沒有記載具體的制作方法。”中國科學技術大學講席教授、手工紙研究所所長與手工紙實驗室主任湯書昆教授介紹說，比如西晉時期大秦帝國（東羅馬帝國）送給司馬炎的蜜香紙，有長久的沉香氣息，最近二三十年有很多人在嘗試復原，但直到今天還沒有成功。還有書圣王羲之所用的像絲綢一樣的蠶桑紙、五代南唐時期被譽為“中國古代第一名紙”的澄心堂紙、明代如象牙一般玉白的《永樂大典》用紙等。

這些中國經典手工紙的復原有極大的現實意義和價值，不僅有助于歷史文物的保護和修復，還有助于推動這一技藝的傳承與發展，更有助于推動高端書畫用紙以及特殊功能性紙品的創新，助力現代藝術創作。湯書昆特別提到，目前國內整個手工紙行業并不樂觀。如何借助現代技藝和商業合作，更充分地開發傳統手工紙的價值，并以新的方式去呈現，已成為破解手工紙技藝傳承困局的主要思路之一。目前中國保留的紙品超過六千種，現存有超過兩千家傳統手工紙工坊、工廠。但由于傳統手工紙均由工匠手工打造，工藝復雜，產量有限，所以在傳承上也后繼乏人。

對這一點，趙楨感同身受，涇縣的撈紙工人平均年齡超過50歲，隨著退休工人不斷增加，這項技藝將逐漸面臨著無人傳承的情況，目前雖嘗試著以現代科技來填補空缺，但這也引發了會加快手工藝失傳的爭議。而勞斯萊斯總部的很多工匠都非常年輕，但他們可能已經從事某一項手工工藝超過十年的時間，得益于成熟的運營體系，傳統的手工工藝得以保護、傳承并一代代發展下去。

東方“非遺”的沉浸式挑戰

這場充滿懸念、挑戰和想象力的合作，在立項之初，就讓勞斯萊斯內部頗為激動。事實上，過去兩年中，勞斯萊斯Bespoke高級定制部門的設計師們和匠人們已經沉浸于東方文化帶來的挑戰中。這些全新藝術和工藝帶來的靈感，已經催化出了多個經典的定制作品。

2025年1月，勞斯萊斯發布孤品幻影“祥龍賀瑞”（Phantom Dragon），該作品受中國車主委托，由勞斯萊斯上海專屬定制中心領銜打造。該車的星光頂篷以抽象藝術手法描摹出雙龍戲珠的生動景象，“藝境藏珍”畫廊則以龍為靈感，呈現了由297個獨立飾片構成的鑲嵌藝術作品。“藝境藏珍”畫廊是勞斯萊斯幻影內飾的核心，位于儀表臺區域，由一整塊密封玻璃覆蓋，形成一個展示個性化藝術品的畫廊式區域，是勞斯萊斯幻影車型車內一個獨特的定制化藝術空間。

今年7月正式上市的“中國壁畫之藝”Bespoke高級定制系列作品，靈感源自敦煌莫高窟的壁畫。其中幻影Extended車型的“藝境藏珍”畫廊作品借鑒了中國絕版木刻版畫工藝。這一系列作品的內外飾色彩、紋樣等設計也受到了非常多中國傳統文化的啟發。

“我們并非想用傳統的中國工藝做一個完全傳統的中式設計，更希望帶給大家眼前一亮、耳目一新的體驗。”趙楨透露，“搏動之心”項目是在關注中國傳統手工藝的同時，探索其現代藝術表達，從而能夠更好地被當代客戶和大眾廣泛地理解和接受，更有助于拓展這一傳統技藝的當代應用。這一思路，與中國“非遺”的保護和傳承思路也是吻合的。

“Bespoke高級定制部門非常渴望突破，也樂于接受挑戰。‘搏動之心’項目讓他們能夠接觸到從未了解過的材料和處理方式，這給他們帶來更多的靈感啟發。”趙楨說。在內外部現實需求下，“搏動之心”項目于2024年夏開始籌劃，2025年7月正式宣布啟動，為期三年，每年會推進不同的手工藝主題。

對于中國傳統手工紙技藝為數不多的“非遺”傳承人，以及被勞斯萊斯當作“最珍貴財富”的工匠們而言，這是一種雙向奔赴。他們都非常樂于吸納學習和探索認知的邊界，并探索如何用各自的技藝去呈現對方的文化。而把西方頂級工業制造和東方“國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結合的嘗試，無論從文化融合，還是工業藝術、商業模式的角度來說，都極具開創性。因此，雖然中國手工宣紙最終以怎樣的形式融入勞斯萊斯仍存懸念，但這種探索和嘗試，本身已經超過打造一輛車的意義。

據悉，“搏動之心”項目后續的主題選擇目前還在探討中，可以肯定的是，也會與中國傳統手工工藝強相關。為了更好的了解中國客戶，感受中國文化，勞斯萊斯計劃持續邀請英國總部人士來到中國探訪。

（作者 劉曉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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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曉林

汽車與出行新聞中心首席記者 關注汽車產業發展趨勢、行業性事件、企業動態；全程記錄國內新能源汽車的發端、升溫、爆發，以及每一次新技術浪潮；對自動駕駛、造車新勢力、汽車行業投資、上市公司資本運作以及汽車產業政策變動進行持續性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