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Sayings :
我是在《喜人奇妙夜》第二季決賽錄完的第 3 天見到土豆的。他感冒了,除了訓練有素的、洪亮的播音腔之外,整個軀體都是癟了氣的。
錄制播客的一個多小時里,他聊喜劇理念,聊理想,聊賈平凹,聊不愉快的童年,聊灰撲撲的青春期,聊高考,聊東北平原上臟臟的積雪,并在話題的間隙里,猝不及防地發射一些幽默。
一個月后,我在節目更新的頒獎儀式上看到了他。
一樣是有點疲倦的樣子,卻說出了整個 2025 年最能安慰到我的一段話:
![]()
年末了,我時不時想起這句話,還有和土豆的聊天。
最近的這段日子,很像一段段短跑沖刺:國考、省考、考研,還有打工人的年終kpi考核。
與其說每一個人渴望拿到名次,不如說,我們害怕拿不到排名這件事,會否定掉我們為之付出的人生。
而沒拿到冠軍的土豆卻告訴我們:
比賽結束時,他感受到了巨大的無力感;但那一刻他決定享受失敗帶來的懊惱。
他說他不喜歡假設。不假設能早一點遇到喜劇,不假設這個世界有免于殘酷的可能。
他說他這兩年終于不怎么夢到高考了。以前總是會做夢,夢到考場,夢到答不出來題。
他當然不喜歡比賽,但他喜歡比賽里“平票”的瞬間。他把那當成“喜劇之神降臨”的瞬間——原來比賽里可以沒有失敗者,所有人可以一起贏。
如果放大看,構成我們人生的一個個時刻如此飽滿豐沛,喜悅和淚水,勇氣和堅持,伙伴和熱愛,而名次,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那一部分。
我想把我們和土豆的這一次聊天,當作安慰和祝福送給你。
祝你看清真實的生活,接受它給予的痛苦和失敗,不做假設地活,不回避現實地活,祝你永遠不會被此定義,一直向前走,保留浪漫、純粹、理想主義。祝你盡情品嘗人生的酸澀與甘甜,享受不被名次困住的人生。
![]()
新世相:你最近感覺怎么樣?節目錄完了,有感覺整個人放松下來了嗎?
土豆:現在再也沒有人拿著攝像頭觀察你了,你從被觀察的客體變成了生活真正的掌握者,從現在開始犯的錯就沒有人會發現了,你做的好事也沒有人給你拍出來了。這幾天我開始廣泛地溜達、遛狗。這種平時的生活對我來說是一種戰后的余歡。
新世相:很多人都會好奇,土豆成為“土豆”之前是一個什么樣的人。你小時候是個什么樣的孩子?
土豆:我就是不出門,我媽不讓我出門,我覺得這對我性格的形成塑造性很大。別的小朋友都出去玩了,完了我就擱家里待著,完了就沒有朋友嘛。
去年過年,我爸說,他覺得我小時候挺恐怖的。六歲的時候,晚上 9 點多不睡覺,在床上看圍棋棋譜;看賈平凹的《廢都》。那哪是 6 歲的孩子啊,而且那時我爸下五子棋已經下不過我了。
我爸不說,下棋和背棋譜這個事我已經忘了,但我記著看賈平凹,因為看不懂。
新世相:為什么會不讓你出門?
土豆:就怕這孩子走沒了。我媽生我應該是 30 多歲,算是中年得子。我推測,她可能覺得,這個孩子對她來講是心頭肉。上學時,我回家的點也卡得很死,前后差兩三分鐘,我媽都會打個電話。
新世相:從什么時候開始,您能感覺到這件事對你的性格有影響?
土豆:哎呀,六七歲的時候,我就開始傷春悲秋了,我當時住在供熱家屬院,離供熱的大煙囪特別近。一到冬天,雪下到地上是白的,但你住在供熱的煙囪旁邊,雪是黑的。第一天白中透著黑,第二天就更黑了,第三天就已經黑得有點惡心了。給幾十萬人供熱的煙囪,你想一下得多粗,你想一下得有多少煤灰?
我就把它寫到作文里,那時候已經開始非虛構文學了。當時我不知道這跟工業、跟生活有關,我就覺得雪黑是不對的。我現在想這就是文藝幼兒的雛形,純傷感。
新世相:那你的青春期是什么樣子的?
土豆:我初中踩線上了重點高中,當時已經跟不上了。智商不夠了。我太想學習好了,但就是咋跟都跟不上。
物理考 10 多分,我物理老師都不相信我能考 18 分。他的意思是,那你英語為啥能及格?語文為啥能考那么高啊?你到我這來,就 18 分你要干啥呀?你是不是沒學?但我真的就學不明白。
![]()
新世相:我記得你在節目里說,東北男孩都得學理,你現在回想起來,高中對你來說是痛苦的嗎?
土豆:挺痛苦的。真是不愿意再體驗這個過程。
新世相:你現在還會想起高考嗎?
土豆:我這兩年夢到的少了,我基本上在二喜之前,兩個月就能夢到一次。
新世相:這么頻繁嗎?
土豆:對。
新世相:你都夢到什么?
土豆:夢到考試,純考試。沒有任何青春期的生活,宿舍的生活啊、早戀啊、跑操啊、打籃球啊,都沒有,就純考試,答不上干著急。今年可能夢到一兩次,感覺我在逐漸治愈這個過程。
我這個人學習也不怎么地。也沒有考到相對心儀的大學,我一直有個記憶,算完分之后,離相對理想的大學就差了 1.4 分,這也太殘酷了吧。那你復讀嗎?不復了。我就考了一個遠一點的學校,就和王天放考到了一個大學。
![]()
新世相:我一直很好奇的一件事,你每次上臺的時候,都說自己是四川青年幽默嘎。為什么是四川呢?
土豆:因為我覺得我的幽默水平在四川可以排一下,但在東北應該會排到 20 萬開外,今年得排到 50 萬了。在東北黑土地那些真會打趣的人面前,我覺得我們這些演員真啥也不是。
新世相:你在四川那幾年有留下特別好的記憶嗎?
土豆:我就覺得出去吃小面特別幸福。二兩面也就八塊錢,貴的十三四。那可好吃了。然后我就溜達去各地吃面條。春意盎然的時候,你走個兩三公里去吃一碗面再走回來,那種自由閑適的感覺讓我覺得特別美好。
新世相:你提起過,大學畢業先去了電臺上班,那是一份什么樣的工作?
土豆:那是實習,連基本工資都沒有。當時感覺就是窮,大家在周六周日就想辦法出去掙錢,去街邊當主持人,賣日用品、手機卡、紙巾品牌。當時就有小劇場了,我就利用幽默的氣質活絡氣氛,講這手機卡太好用了。
還有教孩子普通話。我當時普通話標準得像野牛一樣。非常精益求精,一個字都不帶差的。后來出來干表演,表演老師都勸我,你不能這么說話。我用 7 年時間把普通話練到一個至臻的標準,然后用 4 年把它練回到東北口語化的狀態。
新世相:你最開始接觸喜劇是在什么時候?
土豆:那是一個秋天,我偶然看到了中國脫口秀演員周奇墨的專場,大受震撼,這給我埋下了一個脫口秀的種子。后面也是緣分,知道了這個藝術形式之后,我去看成都線下的本地演出,看的第一場就是普拉斯的表演。那也是普拉斯第一場開放麥。
新世相:你偏向的喜劇風格是受誰的影響?
土豆:這個我心中應該是有答案的,一個是受我爸影響,我爸是那種東北嚴厲式的父親,是一種類似于符號的存在,然后我壓抑的性格也決定了我會把諷刺和解構當做釋放的方式。
我后來會看很多國內國外喜劇演員的表演。像我特別喜歡喬治·卡林,他是那種強諷刺的類型。國內像童漠男、周奇墨,雖然他們都不是標準意義上的諷刺型演員,但對生活的解構也相當大了。我覺得自己的創作,多少受了他們影響。
今年我才慢慢反應過來,我一直受嘻哈影響。我會覺得這個人身上有一種特別強的力量。只要一想到生活里有這樣一個高能量的人,我整個人都會變得開朗起來。她平常打我也都很用勁兒。包括我看那個節目,彈幕里有人說,看嘻哈這樣表演,就像一下子吃了兩碗大米飯一樣“有勁”。
我剛認識她的時候,沒有意識到。我那會兒更多的感受只是:這個人聲音怎么這么大,話怎么能說這么密。但現在回頭看,我覺得很多的變化,來源于生活中這些真實的接觸。你的生活是需要這樣“嗓門大”的朋友的。
![]()
新世相:你做喜劇后,為什么會給自己藝名取名叫土豆?
土豆:因為我打游戲的時候老起不上那種特狠的名,什么殺戮啊,戰神啊,那名都讓人起了,我說那我就起一個簡單的名吧,連好吃的土豆都被占了,最后好像落了一個奇幻的土豆。后來有微信了,那我就叫土豆吧。
新世相:很多觀眾在看你的喜劇時,會認為你的作品里有很強烈的個人表達,你認同嗎?
土豆:我現在幻想,我有沒有沒有要表達的作品。其實是有的,但那兩個作品,票都極低。
一個是以 3800 分淘汰呂嚴的《我的學長》,誰要是能從這里面品出表達來,我也是挺佩服這個人。我看網上還有《我的學長》的解讀呢,別再解讀了,我沒中毒。
還有一個作品是《大巴車上的奇怪鄰座》。這個作品可以說在四年當中也是獨樹一幟的存在。它沒有任何表達,它連人物、劇情都沒有。然后就給我們干淘汰了嘛。
中國人就是喜歡有表達的東西,我也難逃其外,寫著寫著就感受到共鳴、表達和現實主義的存在了。所有的作品要么在追求情感,要么追求共鳴,要么追求表達。只不過我寫的題材更多流向諷刺和表達。
新世相:你覺得你的喜劇風格是什么樣子的?
土豆:就是永不停歇地反抗權威,很多的解構表達都放下了,但就是反權威這個事我一直沒有放下。我有點太堅持了。
我覺得這是我思考和面對這個世界的方法,哪怕我是在學習正確的事,那都只是為了體驗它,然后反抗它。只不過我現在還沒有做好這件事。
新世相:如果給你重選一次的機會,你有想過如果你早點做喜劇,會更開心一點嗎?
土豆:唯物主義哲學觀、唯物主義歷史觀都告訴我們,生活和歷史都是沒有這樣的假設。你回到某一刻做某件事,這個選擇永遠是不成立的。就算時光倒流我也仍然會這么活,我的作品名次也不會發生改變,因為人只有一條路,人沒有重新來過。這個假設是不存在的,人也不能抱著這個假設去活,你往前走就完事了,我不做這樣的假設。
![]()
新世相:今年再回來參加節目的體驗怎么樣?
土豆:我覺得帶隊真的很艱辛。真是不挑水不知擔子重,你看起來只有 8 個人,但其實在跟導演、跟其他人溝通的時候,相當復雜,是要費很大心力的。我以前當小組長收 13 個人的錢都不好收的。
我覺得我有一個非常重要的使命,就是讓大家演有個性的作品,在二賽段中,我其實有干涉過團隊創作,但后來我很快放棄了。我的目的就是讓大家先晉級。大家演什么,應該是大家自己的選擇,你好不容易來一趟,別演完了,票挺高,但沒演自己想演的,那我覺得挺難受的。
在第四賽段,我幫助了梆梆拳的創作,四五賽段幫助了蔣易、孫天宇的創作。王男、王廣我基本上不干涉,尤其是今年王男已經是一個非常成熟的喜劇演員和編劇了。
新世相:在擔任團長的過程中,相比以前只專注于個人創作,你有沒有一些不一樣的感受?
土豆:今年王廣問我為什么參賽,我也如實跟他說了,我說我必須把自己放到極端的環境下,我才知道我是誰。我走過喜劇大賽這么長時間的路,在創作上我已經知道我是誰了。但是在真正意義的人格上,尤其是當你放下一些利益,放下很多主觀使命之后,你到底是誰?我必須體驗一把。你能不能放得下你創作思路以外的東西?面對這一切,你自己到底是什么?我得去自己觀察這個事。
![]()
比如說在今年比賽結束的時候,我明明是不看重名次的,但當那個名次出來的兩三個小時里,我突然有一種巨大的無力感,我居然沒有贏過,為什么我在比的時候沒有去想這個事呢?那我當時在想什么?我為什么現在在后悔?
我意識到人的人格都是有缺陷性的,當時是這么想的,日后不一定能平復自己的心情,而且我篤定所有人都是有相關問題的,因為人不可能永遠想得開。
在當下我就盡情享受這個狀態,盡情享受你這幾年沒有贏過的懊悔,重新站起來那一刻,你才是更強大的自己。如果說我在這一年間什么失敗都沒體驗過,這說明我對這些都無所謂。我是覺得我沒有倒下過,就沒有站起來,我們都得體驗這個過程。
新世相:你相信喜劇的內核是悲劇嗎?
土豆:不相信。我一直沒品出這個觀點,可能喜劇人物大多數都是悲劇式人物,但我現在已經 31 歲了,是一個隨便講諧音梗的年輕人了。我現在已經不這么認為了。
新世相:在今年的比賽里,有沒有讓你感受到巨大愉悅的一個瞬間?
土豆:我記得是《棒棒小賣部》和《興幫往事》平票的那一瞬間,我一是感到了同伴的力量,二是感受到平票就是沒有失敗者。思維美吉也贏了,那一瞬間我為對手高興,我覺得這一刻就是喜劇之神降臨了。那個瞬間太爽了,竟沒有失敗者,這是喜劇最終極的形式,我高興,這確實太愉悅了。
![]()
新世相:節目錄制完了,你覺得自己的創作狀態更放松了嗎?
土豆:人必須往前走。創新是我們必須跨越的難關,我必須越過這座山,這就是我的使命。當然跨不過去,你也可以罵我,說我沒能耐,這我都接受,但我必須得跟自己這么說。
今年我也走了一些彎路。很多時候說堅持自我,我很害怕自我是錯誤的,萬一你這個自我就是不招人喜歡怎么辦?你在這兒堅持自我不純惡心別人嗎?但我現在意識到這個堅持自我,是在堅持內心中的某種堅持。你堅持的是真善那部分的堅持,而不是你大大咧咧天天罵人的那個自我。我必須對此有所分辨,我覺得我們必須得盡力接受下去。
新世相:你會有“還好我做了喜劇”這樣的時刻嗎?
土豆:以前總有這個瞬間吧。但我現在入行已經有 4 年多了,我不能再抱有這個心境了。我必須在這條路上再幽默一點。在觀眾的閾值已經被極大滿足,已經把新東西看成老東西的情況下,我必須再創作出新東西,我必須實現這件事情,我不能再活在“哇,感謝喜劇給我帶來的一切,感謝大家”的那種時刻了。我必須帶著那種使命重新出發,而且我必須相信自己能做得到。而且我必須做到。
監制:梁珂
策劃:又延
統籌:拂曉星
制作:叭叭
晚禱時刻
歡迎前往「小宇宙」App,
收聽我們與土豆的完整訪談。
“如果你把這兩年當做收獲,
那就感謝你之前的耕耘;
如果你把這兩年當做耕耘,
那祝你以后的收獲。”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