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仗打得真狠。
秦國滅六國,總共調了八十萬人——不是累計,是前后持續壓上去的總兵力。
其中打楚,就用了六十萬,外加頭一回二十萬打廢了、全軍潰退。
算下來,光楚這一國,秦就扔進去八十萬條命。
數字太大,現代人聽著像報表,可擱在那個年代,這根本不是打仗,是傾國對撞。
八十萬人是什么概念?
而今嬴政要一次性押上六十萬精銳——等于把關中、巴蜀、南陽、南郡所有成年男丁能拉的全拉了,連咸陽衛戍部隊都抽走大半。
糧道從咸陽直鋪到淮水,三百里運一石粟,路上吃掉八斗,到前線只剩兩斗。
六十萬人一天光嚼谷子就要三千石,這仗怎么打?靠的不是兵法,是整個國家機器的瘋狂咬合。
你去看《秦簡·倉律》《效律》,里面一條條寫著“轉輸卒食三升”“車牛日行五十里”“芻藁月支四石”——這不是戰略推演,是實打實的后勤賬本。
秦人把打仗變成算術題:多少人、走多遠、吃多少、耗多少、死多少、補多少,全在竹簡上列得清清楚楚。
滅楚不是一場戰役,是一整套國家動員系統的終極壓力測試。
可它偏偏最難打。
趙國四十萬降卒能一夜坑盡,魏國大梁水灌三月即破,燕國荊軻刺秦失敗后倉皇北遁,齊國干脆開關迎降——唯獨楚,讓秦人反復折戟,血流成河,最后不得不祭出王翦這張壓箱底的老牌。
為什么?
因為楚不是國,是塊大陸。
七國里楚地最大。
北抵汝潁,南包洞庭,西控巫山,東至海隅——從今天河南南部一路鋪到江蘇浙江,橫跨長江中下游整個腹地。
它不是個中央集權國家,更像一堆諸侯聯盟拼起來的邦聯體:申、息、陳、蔡、徐、舒、吳、越……舊國遺民雜居,貴族封邑林立,“楚王之令,不出郢門”是常態。
可恰恰是這種松散結構,讓它極難被一擊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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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打下壽春,江陵還有令尹;你俘了負芻,江東仍有項氏;你破了都城,山澤之間義軍四起。
它像一塊吸飽水的巨 sponge,你壓下去,它變形,但不碎;你松手,它又慢慢回彈。
秦人早知道楚難啃。
《戰國策·秦策》里白起就說過:“楚地方五千里,持戟百萬,秦雖勝于長平,未足以當楚之全盛。”——這話不是謙虛,是實測。
白起拔郢都、燒夷陵,把楚頃襄王攆到陳城,可二十年后楚考烈王還能北上救趙,合縱諸侯,在邯鄲城下打得秦軍幾近覆滅。
楚的恢復力太強。
地廣、人稠、資源豐,敗一次不死,敗兩次不垮,敗三次還能翻身。
這種國家,非得用碾壓式力量,一錘砸到底,否則后患無窮。
所以嬴政一開始想省點力氣。
他信李信。
李信是誰?年輕,銳氣,咸陽人,祖上是晉國趙氏旁支,歸秦早。
滅燕時千里追擊,破太子丹于衍水;攻魏時率先登城,破大梁外郭——是秦新一代將領里最亮眼的星。
更重要的是,他敢說“二十萬足矣”。
這話聽著狂,但有依據。
當時楚已遷都壽春,主力收縮淮北;項燕雖名將,可楚國政局動蕩:昌平君熊啟——這人身份極特殊,楚考烈王庶子,入秦為質,官至相邦——剛在郢陳叛秦,雖被鎮壓,但楚廷內部親秦派與抗秦派撕得正兇。
李信判斷:楚心已散,士氣低落,速戰可定。
二十萬,不是亂報。
秦制:一軍五萬,四軍為一偏師。
二十萬,足夠分兩路鉗擊:李信自率主力攻平輿,蒙恬偏師取寢丘,兩軍會于城父,直插壽春北門。
計劃漂亮:平輿是楚北糧倉,寢丘控渦水要道,拿下這兩點,楚軍補給線即斷。
李信不是莽夫,他是算過賬的——二十萬,戰三個月,糧不過三十萬石,在秦南郡、南陽倉儲備范圍內,不傷國本。
頭十天,真順。
李信破平輿,蒙恬克寢丘,楚將景騏敗走。
秦軍前鋒已抵城父,距壽春不過百里。
眼看大事將成——
項燕動手了。
他沒在前線硬頂。
他帶主力悄悄西撤,放秦軍深入。
等李信以為勝券在握,松了戒備,項燕突然折返,夜襲秦軍后隊輜重營。
秦軍大亂,陣腳潰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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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燕不追潰兵,專打指揮中樞——李信中軍大帳被圍,親兵死戰得脫,但印信、符節、軍令全失。
蒙恬聞訊來援,半路遭伏,損兵過萬。
秦軍全線崩退,二十萬大軍,活著回南陽的不足十萬。
《史記·王翦列傳》寫得極簡:“李信攻平輿,蒙恬攻寢,大破楚軍。信又攻鄢郢,破之,于是引兵而西,與蒙恬會城父。楚人因隨之,三日三夜不頓舍,大破李信軍,入兩壁,殺七都尉,秦軍走。”
——“三日三夜不頓舍”,是項燕的狠:不扎營、不造飯、不休整,咬住就打,打到你崩潰。
——“入兩壁”,是戰術精度:不是擊潰,是穿營破壘,直搗核心。
——“殺七都尉”,是秦軍指揮鏈斷裂:都尉是中級將領,一戰死七個,說明整建制覆滅。
這敗,敗得徹底。
不是小挫,是戰略級崩盤。
秦東線門戶洞開,若楚乘勝北上,南陽危,武關危,咸陽震動。
嬴政怎么辦?
他親自跑到頻陽。
頻陽在關中東北,王翦老家。
這位老將已告老還鄉多年。
滅趙時他主攻,破邯鄲;滅燕時他壓陣,定遼東——但打楚,他早說過:“非六十萬人不可。”嬴政當時嫌多,沒聽。
現在,他坐車顛簸三百里,到王翦家門。
沒有“負荊請罪”,沒有“執手相看淚眼”。
《史記》只記一句:“始皇謝曰:‘寡人以不用將軍計,李信果辱秦軍。’”——一個“謝”字,一個“辱”字,夠了。
秦王認錯,但不認輸。
他要的不是道歉,是翻盤。
王翦提條件:六十萬,外加田宅園池若干。
嬴政全允。
這里頭有深意。
王翦要的不是錢,是信號。
六十萬大軍在手,若無君王絕對信任,將領隨時可能被疑謀反——白起就是前車之鑒。
王翦反復索要良田美宅,是要告訴嬴政:“我老了,就想給子孫留點產業,沒別的念想。”這是政治智慧:以自污求自保。
嬴政心領神會,當場畫地賜田,還派使者一路跟著賞賜,直到大軍出關。
這支六十萬大軍怎么來的?
不是臨時征召。
秦制:民年十七傅籍,六十免役。
但戰時可擴征——“免老”延至六十五,“小男”提前至十五,“隱戶”“贅婿”“賈人”全拉上。
六十萬,等于把秦的兵役潛力榨到極限。
更關鍵的是,這支部隊里有大量南郡、南陽籍士兵——這些地方原是楚地,秦占已三十年,當地人通楚語、識地形、知風俗,打回去竟不算完全“異鄉作戰”。
王翦出兵,路線卻反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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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走李信的老路——直插淮北。
他率全軍出武關,經丹陽,屯兵于天中山下,離楚境還有兩百里,就扎營了。
不打。
整整一年,不打。
他在干什么?
筑壘,深溝高壘;練兵,日日操演;屯糧,南郡、南陽倉廩全空,粟米堆滿營寨;更關鍵——他在等。
等楚軍動。
項燕勝了李信,聲望正隆。
可楚廷內部又起爭執:是乘勝北伐,還是固守淮水?主戰派說:“秦新敗,士氣沮,當舉全國之兵,復郢都、取南陽!”主守派說:“秦力未竭,六十萬將至,不如收縮壽春,以逸待勞。”吵了幾個月,項燕終被主守派拖住,主力滯留淮北,不敢深入。
王翦就等這個“滯留”。
時間拖得越久,楚軍越躁。
秦營壁壘森嚴,斥候難入;糧道暢通,士兵日食兩餐粟飯加鹽菜;更絕的是,王翦下令:營中設蹴鞠場、角抵臺,士兵輪休嬉戲,士氣反越來越高。
而楚軍呢?長期駐防,糧草轉運艱難,士兵思歸,將領互疑。
項燕幾次挑戰,秦軍閉門不應;派小股襲擾,剛靠近營壘,弩機齊發,箭如雨下,退得慢的全釘在地上。
——這不是怯戰,是頂級消耗。
王翦知道,楚國的命門不在戰場,在時間。
它地大,但動員慢;人多,但組織散;貴族各自為政,經不起長期僵持。
拖下去,先垮的一定是楚。
果然,一年后,楚軍撐不住了。
項燕下令東撤,打算回壽春休整,來年再戰。
他一動,王翦立刻全軍出擊。
六十萬人,不是一窩蜂沖,是分三梯隊:前軍輕車銳卒,追擊;中軍重甲步卒,壓陣;后軍弩兵方陣,遠程壓制。
目標明確:咬住項燕主力,不許他整隊,不許他回城,逼他在野外決戰。
地點:蘄南。
今安徽宿州南,一片開闊平原。
楚軍倉促列陣,陣型未穩,秦前軍已至。
王翦不等全軍到齊,令先鋒五千“陷陣營”直沖楚中軍——這支部隊專練破陣,甲厚、矛長、步伐齊,像鐵犁一樣犁進楚陣。
楚軍前排盾牌手被撞飛,后排長戟來不及遞出,陣腳已亂。
項燕急調左右翼包抄,秦中軍重步兵方陣壓上,盾墻如山,長矛如林,硬生生扛住兩翼沖擊。
秦弩兵千弩齊發,專射楚軍將旗——楚軍旗倒,指揮失靈,全軍大亂。
項燕親率親兵反撲,三進三出,殺秦軍數百,終被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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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載:“項燕死之。”怎么死的?沒說。
但《睡虎地秦簡·編年記》記:“廿三年,王翦虜楚王,昌平君死,項燕自殺。”——“自殺”,而非“戰死”。
說明他見大勢已去,不愿被俘,自刎于亂軍之中。
主帥一死,楚軍崩解。
王翦不追潰兵,直撲壽春。
壽春城高池深,但人心已散。
楚王負芻手下貴族分兩派:一派主張死守;一派——以景氏、昭氏為首——暗中通秦,開城迎降。
秦軍至城下第三日,西門守將獻門。
負芻逃,被秦輕騎追于城東澤畔,束手就擒。
楚亡。
但王翦沒停。
他立刻分兵:一軍南下江東,鎮撫吳越故地;一軍西進江陵,控扼荊襄;一軍北守泗水,防齊趙異動。
更關鍵的是——他下令:楚地官吏,凡愿留任者,照舊視事;楚民賦稅,暫依舊制;貴族封邑,不奪不侵。
只做一件事:收兵器,徙大族。
——徙大族,是秦的老招。
把楚國景、屈、昭三大族,連同項氏殘余,整族遷至關中、巴蜀。
不殺,不辱,給田給宅,但讓你離開根基。
樹挪死,人挪活?不,是讓你活,但活不成勢。
負芻被俘后如何?《史記》只一句:“遂滅楚,虜楚王負芻。”沒寫結局。
清華簡《系年》補了一句:“負芻廢為庶人。”——廢為庶人,不是殺,是政治性抹除。
一個王,沒了名號、沒了祭祀、沒了宗廟,比死還難受。
他最后說了什么?沒記載。
但《史記·項羽本紀》里太史公補了一筆:“夫秦滅六國,楚最無罪。自懷王入秦不反,楚人憐之至今。故楚南公曰:‘楚雖三戶,亡秦必楚。’”
——“楚雖三戶”,不是預言,是史實。
楚貴族被徙,但民間血脈未斷。
江東項氏、吳中朱氏、會稽鐘離氏……這些中下層豪強沒被遷,他們藏兵于民,蓄怨于野。
后來陳勝吳廣起事,打的旗號是“張楚”;項梁立熊心為懷王,仍稱“楚”;項羽分封十八王,自號“西楚霸王”——楚的魂,沒滅。
回頭再看,楚真沒機會嗎?
有。
頭一個,昌平君。
這人太關鍵。
他是楚考烈王之子,華陽夫人——秦昭襄王的楚夫人——撫養長大,入秦為質,得嬴政信任,官至相邦,封昌平君。
前238年嫪毐之亂,他與呂不韋聯手平叛,立大功;前226年,秦攻楚,他奉命安撫郢陳(原楚都,今河南淮陽)——結果,他反了。
為什么反?史料沒寫動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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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時間點耐人尋味:李信攻楚前夕,昌平君在郢陳舉兵。
郢陳是秦占楚故都,楚人情結極重。
他一反,秦東線大亂,李信不得不分兵鎮壓,主力南下時已延誤戰機,后方不穩。
項燕正是抓住這個空檔,發動棠溪突襲。
若昌平君不反呢?
李信二十萬大軍可全力南下,無后顧之憂;楚國內部親秦派占上風,項燕難獲全力支持;壽春守備可能更嚴密——但歷史沒如果。
昌平君反了,且反得極狠:他被推為“楚王”,在淮南繼續抗秦,直到前223年與王翦決戰,兵敗身死。
第二個機會:貴族團結。
楚國貴族內斗是傳統。
昭氏與屈氏爭權,景氏與項氏不睦,令尹與司馬互疑——這是楚積弱之根。
但國家存亡關頭,真能團結。
楚莊王時“一鳴驚人”,靠的就是罷斥斗椒,重用孫叔敖,整合貴族力量;吳師入郢,申包胥哭秦庭,七日不食,終借秦兵復國——那一次,楚人上下同仇敵愾。
滅楚前夜呢?
負芻繼位本就存疑(殺兄奪位),合法性弱;昌平君一反,更暴露王室分裂。
項燕是抗秦中堅,可他代表項氏,其他大族未必全力支持;壽春城破時,開門的正是景氏——貴族各謀出路,國家焉能不亡?
第三個機會:地理縱深。
楚地太大,本可打持久戰。
秦軍六十萬,補給線拉到極限;若楚軍不爭一城一地,主力退入江漢平原,依托云夢澤、大別山周旋,秦軍深入則疲,退則前功盡棄。
后來項羽打章邯,就用這招:避其鋒芒,斷其糧道,最終巨鹿一戰翻盤。
可楚沒這么做。
項燕選擇在淮北平原決戰——正中秦人下懷。
王翦六十萬大軍,最怕山地游擊;最喜平原列陣,以紀律克散勇,以弩陣壓沖鋒。
楚人把最強的戰場,讓給了秦人最擅長的打法。
還有一個隱性機會:時間。
秦統一是加速度進程。
前230年滅韓,前228年破趙,前225年平魏,前223年亡楚——七年滅五國,節奏快得驚人。
若楚能拖住秦兩年,局勢或變:齊國或醒悟合縱;趙國殘余或再起;匈奴或南下擾邊;甚至秦國內部——嫪毐之亂余波未平,呂不韋剛死,嬴政親政未久,統治未固。
可楚沒拖住。
李信一敗,給了秦調整時間;王翦一出,速戰速決。
楚的抵抗,烈,但短。
再深一層:制度。
秦是軍功爵制,耕戰一體。
《商君書》講得赤裸:“能得甲首一者,賞爵一級,益田一頃,益宅九畝。”——人頭換田宅,簡單直接。
士兵拼命,為的是自己;將領升遷,靠的是實績。
整個國家像一臺絞肉機,高效、冷酷、不停歇。
楚呢?
“封君制”根深蒂固。
貴族世襲采邑,士兵依附領主,打仗是“為主君而戰”,不是“為國而戰”。
項燕忠勇,可他調不動昭氏的私兵;負芻下令,陳地令尹可能陽奉陰違。
這種結構,打順風仗可以,打生死戰——各自保存實力,誰愿當炮灰?
所以王翦滅楚后,第一件事不是慶功,是上報:“請以楚地為郡縣,廢封君,徙大族,行秦法。”——他深知,不砸碎這套貴族分權結構,楚地永不安寧。
嬴政批了。
于是楚地設九江郡、鄣郡、會稽郡……郡守由咸陽直派,縣令三年一換,稅收統歸少府,兵符握在太尉手中。
楚人再想“復國”,已無制度依托。
可血還在。
負芻被廢那年,一個嬰兒在泗水郡下相出生。
他姓項,名籍,字羽。
祖父項燕,自刎于蘄南。
沒人知道這孩子將來如何。
史料只記:“項氏世世為楚將,封于項,故姓項氏。”——沒提他哭過沒,恨過沒,想過沒。
只記事實:他長大了,力能扛鼎,才氣過人。
又過二十年,大澤鄉一聲喊,天下震動。
陳勝舉旗,國號“張楚”;吳廣稱“假王”;葛嬰立襄強為楚王——亂世一起,所有人第一反應還是“楚”。
為什么?
因為秦滅六國,六國皆降;唯楚,是戰至最后一兵一卒,主帥自刎,王被廢為庶人——它沒投降,是被碾碎的。
這種死法,留下的不是屈辱,是火種。
后來項羽破釜沉舟,巨鹿一戰坑秦卒二十萬;劉邦入咸陽,約法三章收民心;最終楚人劉邦建漢,定都長安,卻保留楚歌、楚舞、楚辭——漢初宮廷唱的是“大風起兮云飛揚”,不是秦腔。
秦人贏了戰爭,卻輸掉了時間。
他們用六十萬大軍、一年僵持、一戰決勝,把楚國從地圖上抹去;可他們沒算到,楚人的記憶比竹簡更久,比長城更韌。
咸陽宮燒了,阿房宮塌了,秦祚十五年而終——而“楚雖三戶”的話,真應了。
再回頭看那場仗。
秦是鐵,紀律、效率、集權;楚是水,散漫、韌性、多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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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能劈開水,但水能銹蝕鐵。
王翦贏了戰場,可他押上的六十萬人里,有十萬是南郡楚人——這些人打完仗回家,教兒子的第一句話,或許還是楚語。
歷史從不單線前進。
它像長江,表面東流,底下暗涌回旋。
秦人以為自己在開鑿運河,直通大海;其實他們只是掀起巨浪,而浪退之后,沙洲上長出的新草,根還扎在舊土里。
——楚地出土的秦簡,律令森嚴;可同一墓葬里,常伴著《楚辭》殘簡、漆器鳳鳥紋、鎮墓獸——秦的制度蓋在上面,楚的魂還在底下呼吸。
王翦班師那日,六十萬大軍過函谷關。
關吏查驗兵籍,發現南郡籍士卒中,三成姓熊、景、屈、昭。
帶隊的五百主沒說什么,只在竹簡上劃了個勾。
這些名字,后來再沒出現在秦軍名冊上。
前209年大澤鄉起事,首義九百戍卒,領頭的吳廣,陽夏人——今河南太康,戰國屬楚。
他喊出的第一句口號是:“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這話不像秦人說的。
秦人信“功必賞,罪必罰”,種不種的,不重要。
可楚人信:王,得有血脈;將,得有門第。
吳廣一句反問,掀的不是秦制,是楚人心底那點不甘。
秦人太信數字了。
他們算得出八十萬兵力、三千石日耗、三百里運道;可他們算不出,一個被廢的王、一個自刎的將、一句沒載入史冊的話,能在二十年后,點燃整個天下。
所以別光看王翦多穩、嬴政多狠、項燕多烈。
要看那些沒寫進竹簡的:壽春城破那夜,誰把宗廟神主藏進陶甕?江陵碼頭,哪個老船工教孫子辨認楚式鹢首?會稽山中,哪戶人家灶臺下壓著半卷《梼杌》?——這些事,史料未載,但一定發生過。
而楚人,偏偏最擅記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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