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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前語:2025年,圍繞35歲的這個標簽的討論沒有停過,本該是職場中堅的年紀,卻成了不少人的焦慮起點。我們歷時兩年,從2023年開始,記錄了杭州與北京兩對35歲失業夫妻的人生轉變,從擺攤到創業、從賣房到離開,每一個決定都是4人對命運的抗爭,以及對生活的妥協。不再年輕的他們,這兩年生活的如何,日子有一點點的在變好嗎?
2023年,全國多地的天氣忽然失了準頭,洪澇、干旱、嚴寒、酷暑等接連上演,氣溫極端且多變。也是在這一年,很多人的生活軌跡與天氣一樣,突然之間傾覆、失序。
2023年的11月末,杭州氣溫比往年低上了許多,即便有棉衣護體,晚上深秋的風打在身上也讓人不禁瑟瑟發抖。35歲的莫女士與呼先生這對夫婦,像往常一樣騎著三輪車來到了家附近的小區門口擺攤,此刻已經失業半年的他們,烤冷面與炸串兒成為了家庭最主要的收入來源。但就在半年多以前,兩人還都是各自公司里的領導,年入超百萬。
幾乎是在莫女士與呼先生擺攤的同一時間段,遠在北京的35歲的李女士與老公張先生,兩人在互聯網大廠打拼了十多年后也接連失去了工作,一家三口對接下來兩年內發生的事情,毫無防備。
兩座城市,兩對夫妻,不再年輕的4個人,就這樣在近乎相同的時間里,一起走進了他們的“中年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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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年入百萬到月入2000
在外人看來,莫女士與呼先生這對夫妻多多少少有些特別。丈夫呼先生從未踏入過大學校園,年輕時學完動畫后便開始參加工作;而妻子莫女士則是國內頂尖學府清華大學醫學部的研究生,在學歷上有著常人無法比擬的優勢。性格上,丈夫穩重內斂,遇事不慌;妻子則帶著幾分急脾氣,做事有些風風火火。但兩人承認,也正是這些不同讓他們互相吸引,最終走在了一起。
我們與這對夫妻的第一次見面,是在他們位于杭州富陽區的家中,小區依山傍水,環境宜人,距離市區也只需不到半小時的車程。呼先生告訴我們,自己很喜歡這種過一條馬路就能進山的感覺,讓人很是舒適。
不過舒適的前提自然是要付出一些經濟上的代價。當年夫妻二人買下這套房子時,花費不少,不過好在兩人當時的收入也可以完全負擔得起。丈夫呼先生在一家教培公司做高管,主要負責兒童課程方面的工作;妻子莫女士畢業后曾在一家醫院上班,拿到了鐵飯碗,但后來由于種種原因選擇辭職,加入了一家做互聯網醫療的公司,也是公司里的一名中層領導,最好的時候,兩人的年薪加起來超過百萬元。
當時生活的一切似乎都在向兩人設想的方向徐徐鋪展,直到2023年,兩人邁進35歲的門檻后,生活的軌跡開始發生變化。
呼先生說自雙減政策開始,他們公司的運行就受到了很大的影響,他自己其實也很早就有了一些“感覺”。2023年5月份的一天,老板叫他來辦公室,他心里說:“行了,差不多了。”
在老板的一陣寒暄過后,呼先生并不意外的失去了工作,對此他心里也早有準備,因為“不是自己不行了,是整個行業不行了”。
失業的事情,呼先生并沒有選擇第一時間告訴妻子。而那段時間,在互聯網公司工作的莫女士,由于長時間的高強度工作,身心俱疲,甚至要靠吃一些保健類的藥品來緩解心理上的壓力。最終出于對身體健康的考慮,莫女士主動辭掉了工作。事后她也坦言,如果提前知道了丈夫被裁這件事,那自己肯定不會選擇裸辭,即便頂著壓力也會繼續先干一段時間。
夫妻二人雙雙失業后,家庭收入銳減,但總支出卻幾乎沒有改變,每天一睜眼,物業費、油費、電話費、網費、五險一金、吃飯,到處都需要錢。
相比于節流,開源對于兩人來說,明顯更加重要。
然而,此時的就業環境,已經完全超出了夫妻倆的想象。由于雙減政策的影響,呼先生已經無法找到與之前類似的工作,他說:“在雙減之前,這個(教培)行業是欣欣向榮的,但雙減后很多公司都倒掉了,如果想再找一家公司做同樣的工作有點難了。”
即便手中握著全國頂級學府畢業證書,有著豐富知識理論與管理經驗的莫女士,她的簡歷也無法在招聘市場上為自己爭取到一份令人滿意的工作。以至于讓莫女士一度產生自我懷疑:“學歷高有什么用?我學歷已經很好了,但始終也沒過上自己想要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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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招聘APP上一連串的“已讀”,夫妻倆打趣說:“已讀”意味著成功了一半,另一半就是“不回”。
彼時,恰逢地攤經濟的熱度還在。于是,為了解決生活現金流的問題,也為了不讓自己閑下來,夫妻兩人決定擺攤賣小吃。他們買了一輛三輪車,購置了一些設備,白天在家準備擺攤的食材,晚上就去附近的小區門口擺攤。兩人還給自己的攤位起了個名字,叫“龍師傅宵夜”。
擺攤的收入,顯然不能與上班時相提并論。莫女士告訴說:“好的時候,一晚上也就能賣個100多塊錢,一個月加一起可能就2000多塊錢,天氣冷的時候,賣的還更少。”
然而擺攤所要面臨的問題,要比上班還要多。其中最讓兩口子無奈的,便是不知道來自誰的舉報,以及隨后而來的城管與小區保安們的驅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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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剛出攤的兩人就被人投訴舉報,面對著保安們的驅趕,莫女士一邊收拾一邊說:“每當這個時候,我倆就想趕緊找個工作,工資不重要,至少有一個溫暖的地方可以待著,不用再擔驚受怕。”
回到家里,想起剛剛的遭遇,她還不由自主的感嘆了一句:“現在社會對35歲的人實在是太不友好了。”
爸爸媽媽,你們倆怎么不去上班?
2025年,天津。李女士一家賣掉了北京的房子,舉家搬來了天津。這是在考慮了女兒的未來,衡量了生活上的壓力后,不得已做出的決定。
對于離開北京,李女士萬般不舍,她對北京的感情很復雜。一方面在自己小時候,父母長時間留在北京打工,讓她經歷了“留守兒童”的滋味;另一方面,在2011年大學畢業后,她又只身來到這座城市,在這里遇見張先生,步入了婚姻殿堂,買了房,安了家,還迎來了兩人愛情的結晶。可以說北京是她人生的重要見證者,陪伴她走過了三十多年人生中許多至關重要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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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對于兩年沒有工作的這對夫妻來說,離開又是這個家庭唯一的選擇。
從2023年夫妻二人辭掉工作后,整整兩年的時間,都沒能找到合適的工作。李女士說:“房貸的壓力太大了,就像背著一座山,而且我們覺得在這里(北京)找到工作已經沒有希望了。”
回想2023年,李女士與張先生雖然都是主動辭掉的工作,但卻又是被動的做出的選擇。
李女士在生完孩子后,患上了產后抑郁,育兒的焦慮加上回歸工作后的疲憊,讓她的心理狀況未見好轉,甚至開始轉向軀體化,一度拿不起鼠標。而且老公的工作也十分繁重,夫妻關系在那段時間愈發緊張,吵架成為了家庭的日常,甚至走到了離婚的邊緣。李女士意識到,為了自己的身體,也為了這個家,這些問題都不能再拖了。
2023年底,李亞嬌所在的公司開始裁員,她主動向部門領導申請了一個名額,打算休養一段時間。
對于當初申請被裁的決定,李亞嬌至今也表示并不后悔,她說:“當時的情況以及自己的認知,就算重新選擇也會做出一樣的決定。而且就算不主動申請,我或許也待不久,因為在我離開后不久,那個給我裁員名額的領導,也被裁掉了。”
李女士的老公張先生,同樣也不后悔。向來沉默寡言的張先生,在回憶起自己辭職前的那段時間,仍心有余悸,他也是因為身體原因選擇的辭職:“那時候加班最嚴重的時候,一周都住在公司。有一天早上起床后,感覺到心臟有些不舒服,急忙去醫院檢查后,醫生說是心梗的前兆。”
“與年輕時候相比,現在的身體明顯不一樣了,不能熬了。而且現在也有了孩子,不想再透支身體了,我想陪著孩子長大,不想孩子沒長大,自己就沒了。”張先生說。
在不用上班之后,李女士與老公決定先享受一下生活,調理一下身體,找工作的事情可以先放一放。他們帶著家人出去旅游,去了很多的城市,看了很多的美景,品嘗了很多的美食。這段時間過后,近乎破裂的夫妻關系得到了修復,兩人的身體狀況也好轉了不少。
但當兩人沉下心準備找工作時,卻發現工作已經不需要他們了。李女士說:“這兩年找工作,投出去的簡歷就石沉大海,找不到工作的這兩年,我做過各種各樣的兼職,去年(2024年)好的時候一個月還能有4000多的收入,但今年就只有2000左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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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不到穩定的收入渠道,消費降級是必然的。平常一家三口的活動,從逛商場轉變成了逛公園,下館子吃飯這件事也是能避免就避免。張先生有吸煙的習慣,但長時間沒有工作,買的煙越來越便宜;他們的孩子不止一次的向李女士表達想要一個平板的愿望,但每次都被“不是剛需”的理由,遭到了拒絕。
從2023年一直到搬離北京,李女士與老公幾乎一直都在找工作的路上,越來越懂事的女兒,有時從幼兒園回來后也會詢問:爸爸媽媽,你們倆怎么不用去上班?
李女士說:“想當初我2011年大學畢業的時候,那時候真的遍地都是工作,根本不用為這種事情發愁。真的沒想到現在大環境會變得這么差,完全找不到工作。”
今年年底,李女士開始了房產中介的工作。
賣房,成了最優解?
上面提到的兩對夫妻,除了找不到工作之外,另外一個很大的共同點,那就是選擇“賣房”,他們都將賣房看作了減輕生活負擔,改善生存條件的不二之選。
只不過稍有不同的是,杭州夫妻莫女士與呼先生的房子,賣了兩年都沒有賣掉;北京夫妻李女士與張先生的房子,現在已經成為了別人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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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12月初,我們再次拜訪了杭州的莫女士與呼先生,他們告訴說早就不擺攤了,夫妻二人現在正與他人合作創業,主要做自媒體方面的工作。除此之外,莫女士還偶爾會有一些醫學顧問、留學生指導等方面的工作,還是挺忙的。
雖然很忙,但兩人的消費降級仍在繼續,莫女士笑著說自己已經快兩年沒有買過新的包包了,目前的家庭收入還是覆蓋不了生活成本,所以賣房仍是第一選擇。
對于杭州的這所房子,莫女士介紹:“這套房子當年買下來后,光裝修就花了上百萬,家電家具用的都是好的,還鋪設了全屋地暖。但現在就是在中介掛著,賣不出去。”
談起這兩年賣房的經歷,莫女士說:“從2023年底開始,就已經有了賣房的想法,那時候房價其實就已經跌了不少。當時還是想著賣一個好價錢,至少不要虧太多,但現在的房價相較于兩年前,又降了大概3成了,也沒有什么辦法,就佛系掛著吧。”
丈夫呼先生補充道:“我還是想趕緊賣掉的,意愿很強烈,因為未來房價可能更......”
對于未來,夫妻倆表示:“如果房子賣掉了的話,那我們可能就不在杭州了,或許會去一個海邊的城市,面朝大海,在絕望中生活,也是一種情趣。”
至于已經賣掉了北京房產并搬去天津的李女士一家,在他們對未來的設想中沒有大海,也沒有詩和遠方,因為媽媽與爸爸的身份讓兩人在做出任何決定的時候,首先要考慮的都是孩子。
還在北京工作的時候,由于沒有北京的戶口,李女士就已經開始為孩子的讀書鋪路。2021年,她通過政策拿到天津的戶口,決定讓孩子在天津上學,雖然教育資源不如北京,但相較于自己的老家河北以及丈夫的老家山東,能在天津讀書上學已經是一種進步與勝利了。
今年11月份,距離搬去天津剛過了4個月,李女士與老公張先生回北京探親,上午到的有些早,兩人臨時決定去老房子看一眼,再向自己的過去做一次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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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進小區,他們的女兒就顯得十分興奮,小嘴講個不停,小區里的道路,兩旁的樹木;公園里的滑梯,秋千,這些都熟悉的事物里,都裝著她的童年。
李女士提議一家三口去老房子門口拍張照片,可越接近老房子,女兒講話的頻率就越來越少,直到快走到單元門的時候,女兒突然告訴媽媽:“我不想去拍,我感覺有些尷尬。”
成年人也許懂得隱藏自己的情緒,但孩子不會,回到這個地方,想必她的心里多多少少還是有些難受,這種感覺在她這個年紀必然也是第一次經歷。
晚上,一家三口啟程回天津的家,回想起今天在老房子門前的經歷,母女倆依然有些惆悵。丈夫張先生一邊開車一邊安慰:“人在哪,家就在哪。”
的確,未來或許不會變好,但有家人相伴,至少應該也不會太糟。愿這群已經不再年輕的人們,都能早日走出困境,迎來事業上的新篇章。
策劃 | 汪子鈺 史偉民 李昕睿 李金鵬 馮碩
文章 | 史偉民
編導 | 佟奕萱
攝像/剪輯 | 宋霽真 張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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