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鎖上宿舍門時,我摸了摸墻皮上的劃痕,那是20歲剛進廠時用指甲刻的名字。”在CR玩具(東莞)有限公司門口,52歲的老周攥著結業證明,眼眶通紅。12月23日,這家運營了27年的萬人大廠正式停工停產,門口的招工牌早已褪色,曾經人聲鼎沸的車間,如今只剩下散落的零件和沉默的流水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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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倒回2000年,剛從湖南農村來東莞打工的老周,一眼就被CR玩具的規模震撼到了。“廠區大得像個小鎮,白天門口全是騎電動車上班的人,晚上車間燈火亮如白晝,貨柜車排著隊拉貨,那場面別提多氣派了。”老周記得,當時工廠包吃包住,每月工資能拿1200元,在同齡人里算得上“高收入”。宿舍里8個人擠上下鋪,晚上聊的都是“這個月加班費能拿多少”“什么時候能攢錢回家蓋房”,空氣中滿是對未來的憧憬。
巔峰時期的CR玩具,員工多達一兩萬人,作為華盛玩具集團旗下的核心工廠,它生產的遙控玩具車遠銷歐美,是無數孩子童年的“快樂源泉”。那時候,工廠食堂永遠飄著飯菜香,下班路上的小賣部擠滿了購物的員工,附近的出租屋因為“CR員工”的租住,租金都比別處高出一截。“最忙的時候,我們連軸轉趕訂單,雖然累,但看著工資條上的數字,心里踏實。”老周說,他在這里結婚、生子,孩子的學費、家里的房貸,全靠這份工作撐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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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故是從幾年前開始的。老周明顯感覺到,車間的訂單越來越少,曾經需要加班趕工的生產線,常常半天沒活干。“以前一個月能拿五六千,后來沒了加班費,基本工資剛夠糊口。”更讓大家焦慮的是,公司陸續傳來“訂單被轉移”“客戶取消合作”的消息。直到12月初,停工通知貼在廠區公告欄上,明確寫著“年度收入同比下降超40%,實施兩個月停工停產”,大家才意識到,這家“鐵飯碗”工廠,可能真的撐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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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加班費,光靠基本工資根本熬不住。”30歲的小李是生產線的技術員,他算了一筆賬:停工第一個月能拿全額工資,第二個月起只能領1664元的生活費,扣除社保個人部分后,到手只剩一千出頭。“房租要1200元,再加上吃飯、交通費,根本不夠花。”為了爭取權益,員工們和公司進行了數日的勞資談判,最終,公司決定直接結業清算,按照規定足額發放工資和經濟補償。“雖然心里難受,但至少權益有了保障,也算給27年的工廠生涯一個交代。”小李說。
CR玩具的落幕,并非個例。在東莞,不少傳統玩具廠都面臨著相似的困境。作為“世界工廠”的重要組成部分,東莞玩具產業曾靠著低成本、代加工模式風生水起,美國市場七成玩具都來自這里。但近幾年,美國多次加碼關稅,部分品類關稅甚至超過玩具本身價值,不少海外客戶要么停止下單,要么把訂單轉移到東南亞國家。
成本的持續攀升,更是讓這些工廠雪上加霜。“塑膠原料價格漲了三成,物流費翻了一倍,人工成本每年都在漲,可客戶根本不接受漲價。”一位玩具廠老板無奈表示,現在很多工廠都是虧本生產,訂單少的時候,連生產線都開不起來。更致命的是,海外經濟下行導致消費者購買力下降,訂單斷崖式下跌,而工廠利潤微薄,根本無力投入研發創新,產品跟不上時代,陷入“訂單減少—研發不足—產品落后—訂單更少”的惡性循環。
如今,CR玩具的廠區已經大門緊閉,門口的街道冷清了不少。那些曾經在這里揮灑青春的打工人,有的重新踏上找工作的路,有的選擇返鄉創業,有的則在猶豫徘徊。老周打算先回老家看看,“在東莞待了20多年,突然離開有點舍不得,但生活還得繼續。”
這家27年萬人大廠的停工停產,是東莞傳統玩具代工時代的一聲嘆息。那些燈火通明的車間、絡繹不絕的貨柜、充滿希望的打工人,終究被時代的滾滾車輪所碾過。它提醒著所有傳統制造企業:在全球化競爭日益激烈的今天,依賴低成本、代加工的模式早已難以為繼,只有主動轉型、擁抱創新,才能在時代浪潮中站穩腳跟。
而對于那些為“世界工廠”付出青春的打工人,他們的奮斗與堅守,不該被遺忘。東莞的街頭,依然有無數人在為生活奔波,他們的故事,還在繼續書寫著這座城市的韌性與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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