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羅斯簡史（1）：從蠻荒維京人到帝國，專制為何成了“標配”

【本文僅在今日發布，請勿轉載】

俄羅斯是一個讓人既熟悉又陌生的國家，它的歷史和文化很復雜，很難一兩句話說清楚。

想要了解世界史，那基本繞不開俄羅斯。

俄羅斯的歷史可以簡單分成五個階段：

基輔羅斯時期（882年-1240年）、

蒙古征服時期（1242年-1502年）、

俄羅斯沙皇國時期（1547年-1721年）、

俄羅斯帝國時期（1721年-1917年），

還有蘇聯時期（1922年-1991年）。

接下來我會用幾期內容詳細說一下俄羅斯的歷史。

羅斯公國

大概在1200年前，北歐維京人開始向外擴張，他們幾乎搶劫了整個歐洲。

這群維京強盜當中的一支跑到波羅的海東岸爭奪地盤，建立了幾十個國家，然后自封為貴族開始統治。

這些國家的體量都不大，大概也就幾十個貴族，幾百個騎士，幾千個民眾。

貴族與騎士住在由木頭和石頭搭建起來的土圍子里面，他們有個專屬名稱叫“波雅爾”。

而普通的原住民只能住在土圍子外面，這些人被稱為“斯拉夫”，要負責種地交糧來養活這些外來的“波雅爾”。

這種巴掌大的小國大概有五十幾個，歷史學家把它們稱為“公國”，合起來叫“羅斯公國”，

其中最繁榮的一個“公國”位于今天烏克蘭的基輔，于是整體又被稱為“基輔羅斯”。

如果你熟悉中國古代史，這種結構和西周初年非常像。

周滅商之后，通過分封向外擴張，建立了一堆小國，統治者有“公、侯、伯、子、男”的封號，而被征服的原住民則被稱為“野人”。

無論是周人治下的“野人”，還是維京人統治下的“斯拉夫人”，實際處境都差不多，本質上都是農奴。

這種狀態持續了幾個世紀，真正的變化從13世紀開始。

1240年，成吉思汗的孫子拔都發動“長子西征”，橫掃俄羅斯全境，建立了金帳汗國。

原本那幾十個羅斯公國全部變成了蒙古人的藩屬，蒙古人的征服是俄羅斯歷史的第一個轉折點。

眾所周知，蒙古人擅長騎馬打仗，但算賬收稅的行政工作很外行，

所以蒙古人找了”莫斯科大公“來協助統治，這里所說的協助統治說得直白點就是收稅和鎮壓叛亂，算不上什么光榮的歷史。

1327年，“莫斯科大公”伊凡一世在鎮壓叛亂時格外賣力，獲得蒙古人相當的好評，還被授予”全羅斯大公“的頭銜。

此后莫斯科大公狐假虎威，就闊綽起來了，莫斯科也取代基輔成為新的政治中心。

到了16世紀初，蒙古政權垮臺了，蒙古人走了。

這時，幾十個羅斯公國因為誰當老大的問題打得不可開交。

多數公國主張回到蒙古人來之前的狀態，大家各自為政，互不隸屬。

可莫斯科大公大概是皇協軍當慣了，堅決不行。

就這么著，俄羅斯出現了“絕對君主制”和“封建貴族制”的歷史轉折點，

這很像是中國在秦朝滅亡之后的那種狀態，是要延續大一統的中央集權，還是要回到春秋戰國時的“列國并存”。

恐怖伊凡

要說清楚這件事，就繞不開伊凡四世。真正要搞中央集權的人就是他，他被后人稱為“伊凡雷帝”，也叫“恐怖伊凡”。

他是俄羅斯歷史上的第一位沙皇，是俄羅斯沙皇國的開創者。

他基本上打垮了貴族，確立了中央集權。

但如果你只看一般歷史書那種平鋪直敘的介紹，很難真正理解他為什么會被叫成“恐怖伊凡”。

換個說法就比較好懂了，伊凡四世面對的局面與戰國晚期的商鞅很像，

有大群的世襲貴族擋在國君與民眾之間，這些貴族倚老賣老，開口閉口就是“祖制不可為”之類的話。

如果讓這些人繼續存在，那國家轉型基本就沒戲。

Ivan IV

商鞅的做法是嚴刑峻法，把吸血寄生的“世襲貴族”轉型為崇尚軍功的”軍戶貴族”，從國家的負擔變成國家的戰斗力。

伊凡四世做的事情也類似，不過俄羅斯可沒有法家思想這種理論指導，所以伊凡四世的操作方式要簡單粗暴得多。

他找了一大群社會底層流氓組建了一支特殊武裝，也就是后來臭名昭著的“特轄軍”，這些人只負責拷問和清洗沙皇認定的國內敵人。

這些人的任務就是抄掉“波雅爾“的家，這些人出身底層，對貴族天然仇恨，再加上沙皇許諾抄家之后可以瓜分貴族家產，

所以這些人執行起來毫不手軟，下手一個比一個狠，手段非常殘酷，“恐怖伊凡”這個外號就是這么來的。

特轄軍

這種做法帶來了兩個非常深遠的后果。

第一，大量世襲“波雅爾”貴族紛紛跑路，逃到立陶宛和波蘭。

這些地區和俄羅斯之間就結下了長期的心理隔閡，雖然幾百年之間多次被俄羅斯沙皇與蘇聯統治，但是無論俄羅斯統治者怎么安排，這里人就是不愿意跟俄羅斯統一。

打不過的時候忍氣吞聲，一旦俄羅斯衰落了，這些人立刻自立門戶。

而且波蘭跟立陶宛的歷史有個特色，從此非常不信任強權君主，搞出了很奇特的“貴族民主共和制”，權力被拆得極碎，國家長期一盤散沙，基本沒可能發展成強國，但至少不用擔心出暴君。

第二個后果是讓俄羅斯出現了一種非常特別的貴族。

通常我們說到貴族，往往指西歐那種世襲貴族，多半躺在祖產上悠閑度日，屬于天然的保守派，反對任何改革。

但是俄羅斯帝國的貴族完全不是這個樣子的，當時伊凡四世頒布《軍役法》，規定貴族只要封地達到150俄畝，也就是大約1.6平方公里，就必須向國家提供一名全副武裝的騎兵，

通常就是受封者本人，這成為俄羅斯最基本的“分封單位”。

由于俄羅斯土地遼闊，很多人的封地遠不止這個規模，那么受封者還要按比例武裝自己的農奴，帶著一起上戰場。

從這一刻起，俄羅斯的貴族實際上已經不再是傳統意義上的“波雅爾”了，他們是靠軍功或政治斗爭，被沙皇賞賜土地和農奴的“軍功貴族”，其實只是沙皇的“軍事奴隸族”。

這些人很像明朝的“軍戶”，區別在于，明朝軍戶是國家給你免稅農田，但是子孫必須世代當兵。

俄羅斯的“軍戶貴族”則是國家給你土地與農奴，同樣免稅，同樣世代服役。

俄羅斯的“軍戶貴族”

乍一聽，好像擁有大量農奴的貴族日子應該過得很爽，但真正和西歐貴族對比一下，差距其實非常大。

西歐的貴族對封地有完整的私有權，土地可以永久世襲，甚至還享有相當程度的司法權，所以西歐貴族的封地相當于“獨立王國”。

而且西歐農奴是依附于貴族個人的，不直接對國家負責，也不向國王納稅，

所以西歐的國王通常很苦悶，因為土地和人口都不屬于他，要啥沒啥，威風不起來。

但是俄羅斯不一樣，土地和農奴都屬于沙皇，“軍戶貴族”拿到的只是使用權，沒有所有權，土地不能買賣、不能轉讓。

分配給他們的農奴本質上也是沙皇“借”給他們的勞動力，所有權依然屬于沙皇，而且受到很多的保護。

比如沙皇嚴格規定，農民有義務在貴族的土地上協助工作，但是每星期不得超過三天，而且還有很多的法定假日。

16世紀時，俄羅斯農奴法定節假日一年有258天。

節假日期間，貴族不得強迫農奴干活。貴族對農奴有管理權，但是處罰權很有限，如果超過限度，農奴可以向沙皇檢舉貴族違法。

貴族辱罵農奴要被罰款，如果罵了農奴老婆，罰款要加倍。

17世紀時，確實有大量貴族因為虐待農奴，被判刑并流放西伯利亞。

在俄羅斯當個貴族確實很慘，更要命的是，當時的“軍戶貴族“是沒有選擇權的，

如果沙皇分封你當貴族了，恭喜你永遠都是貴族，不可以辭職，跑路逃亡的下場往往是流放西伯利亞。

那么問題來了：俄羅斯這么大，“軍戶貴族”又這么多，最多的時候有十幾萬人，但沙皇只有一個人，他是怎么管住這些人的？

沙皇鐵籠

當時每個軍戶貴族都編入軍籍，從15歲開始就要服役，偽造戶籍或者改換姓名逃避服役的話，那些貴族手底下農奴會毫不猶豫的告密，

因為一旦告密成功，貴族的家產就會被沒收，告密者能分走一半，妥妥的一本萬利。

靠著這套機制，整個俄羅斯沙皇國就是個超級軍事集中營，沙皇一個人掌管著全國十幾萬軍戶貴族，并且奴役著底下的上千萬農奴。

在其它實施中央集權的國家，皇帝往往會建立一個官僚體系，作為皇帝管制龐大國土的媒介，

比如說宋朝到清朝的科舉士大夫階層就是效率相當高的統治機器。

問題是俄羅斯土地比中國大多了，人口卻少得多，又沒有讀書識字的傳統，

這就讓沙皇找不到“職業官僚“，那就只好趕鴨子讓這些“軍戶貴族”上架。

農奴負責耕種沙皇賜給貴族的土地，貴族負責征收糧食與現金上交給沙皇，

也就是說，貴族其實就是監工。

憑良心說，當時稅不算太重。

人頭稅是固定的，每戶農民每年0.01盧布，所以農奴通常并不怨恨沙皇。

歷史上農奴起義，矛頭往往指向直接壓榨他們的貴族。

真正喊著要“討伐沙皇”的起義，在俄羅斯歷史上幾乎只有一次，要對付的還是假沙皇，俄國農民基本上是把沙皇當成慈父。

但是貴族可不這樣認為，稅收是貴族和農奴共同承擔的義務，農奴交不出來，貴族就得自己補上。

平時就已經夠焦頭爛額了，戰時這些軍戶貴族還得上戰場，既出錢又出力，還得賣命。

俄羅斯的貴族的義務非常多，但是權力是零。

這種制度設計最終塑造了俄羅斯帝國的兩個鮮明特征。

第一，專制統治成為一種牢不可破的傳統。

現在俄羅斯知名學者利哈喬夫就說：整個俄國只有沙皇一個人是自由的，貴族和農民都是他的奴隸，民主這回事俄羅斯人在骨子里無法理解就是這個原因。

第二，軍人戰斗力很差，好勇斗狠但是不善戰。

因為這些職業軍戶只是沙皇的奴隸，連土地都不是自己的，干嘛要拼命。

從15到17世紀的幾百年之間，俄羅斯總是被瑞典按在地上摩擦，這就是深層原因。

而且這種一人專制的代價也很明顯：統治靠的是暴力與威嚇，沒有制度可依循，一旦獨裁者消失，國家就會陷入混亂，俄羅斯歷史上的大動亂時代就是這么來的。

1584年伊凡四世去世之后，俄羅斯就開始內亂，

首先是沙皇的幾個兒子先后亡故，引發繼承危機，再來就是大規模的內戰爆發，眾人爭奪王位。

在15年之間，沙皇的王位轉移了六次，這場內戰總共造成近百萬俄羅斯人死亡。

接著，之前被伊凡四世趕走的“波雅爾“又回來了，波蘭、立陶宛聯邦及瑞典帝國的軍隊相繼入侵。

1610年，波蘭軍隊占領莫斯科。

1612年，瑞典占領俄羅斯沿波羅的海的所有沿岸領土，這讓俄羅斯的”軍戶貴族”們覺悟到不能再內訌了。

1613年，全俄羅斯競爭會議宣布立17歲的米哈伊爾·羅曼諾夫為沙皇，這是羅曼諾夫王朝的開端。

1615年，俄羅斯勉強擊退了瑞典軍隊。

1617年，俄羅斯簽約割讓被瑞典占領的沿海領土，換取瑞典退兵，并承諾不爭奪俄羅斯的王位。

1619年，再把“斯摩棱斯克”和“切爾尼戈夫”割讓給波蘭換取退兵，算是暫時緩解了危機。

羅曼諾夫王朝

但是此后將近一個世紀，俄羅斯依然沒有起色。

在彼得大帝上臺之前，俄羅斯都是瑞典和波蘭攻略的目標。

何況俄羅斯龐大的國土雖然資源豐富，卻意味著他擁有比其他國家更多的敵人。

南方黑海邊上有虎視眈眈的土耳其人，就算不考慮遠東的大清也是腹背受敵呀。

這時的俄羅斯，“誠危急存亡之秋也”，如果不是后來的彼得大帝做了成功的改革，俄羅斯跟瑞典誰是北方最強大的國家那可很難說，這也是俄羅斯人為什么如此尊敬彼得大帝的原因。

那么彼得大帝做了什么呢？

彼得大帝

彼得大帝

簡單來說，彼得大帝把俄羅斯直接變成了歐洲國家，這是19世紀日本明治維新開始之前世界史上最令人驚訝的國家升級改革。

彼得大帝的改革牽涉的范圍非常廣，也有很多細節被反復爭辯，內容其實挺復雜的，不算很好懂。

不過我們可以略過那些有爭議的主題，單純整理一個容易懂的概念。

首先這是一個在戰爭時期進行了改革，彼得大帝一邊推動改革，一邊繼續和瑞典死磕“大北方戰爭”，所以改革的主要目標就是提高軍隊的戰斗力，從瑞典手中把波羅的海搶回來。

前面我們說過，俄羅斯原來的那種“軍戶貴族”實在沒有什么戰斗力，這一點彼得大帝當然心知肚明，

所以他實行義務兵制，各階層不分貴賤，服兵役一律平等。

也就是說，軍戶貴族跟農奴之間的綁定關系被解除了。

以前打仗，貴族的家丁和隨從都是跟著主人的，現在全部重新編排接受國家統一指揮。

當然了，指揮者也只能是貴族。

所以彼得大帝規定，貴族子弟一律讀軍校，膽敢翹課逃學的話，抓回來一頓暴打。

這還沒完，為了提高貴族軍官的水準，軍校沒畢業之前不準結婚，還有不識字的貴族也不準結婚。

總之當時整個俄羅斯基本上就是一個大兵營，一切服務于戰爭。

那么這些改革有效嗎？其實這還真不好說。

因為這些貴族的問題是不愿意為沙皇服務，而不是單純的能力不足。

所以就算你把這些心懷怨恨的”軍戶貴族”訓練成優秀軍官，那他還是不愿意賣力，所以最終彼得大帝還是只能向外征才。

1721年，俄國所有的高級將領當中就有14名是外籍人士，這很能說明問題。

后來的戰果證明，這些外籍將領確實提高了俄軍的戰斗力，讓俄國打敗了瑞典。

但是這種做法是雙刃劍，彼得一世的改革在強大了俄國的同時，進一步把沙皇制度與本國貴族對立起來。

除了軍事改革，其他改革本質上也是這樣，這是非常嚴重的問題，基本上動搖了沙皇俄國統治的核心基礎。

在行政事務上，中央建立參政院，取代原來的貴族杜馬。

參政院由九名參政員負責運作，全部都聽命于沙皇。

從財政預算、貢賦征收到陸海軍的編制，都屬于參政院管轄范圍，大權集于一身，你可以把它當成是俄羅斯的軍機處。

在地方上則設立11個行省，由皇帝派出總督治理，每個省都直屬中央，只聽沙皇命令行事。

在宗教上，把教會財產收歸國有，還派遣世俗官員管理修道院的領地，使教會成為國家機器的一部分。

在經濟上，規定工廠主有權向貴族購買農奴當作工廠的勞工，貴族不得拒絕。

還有，凡貴族領地上有各種礦產，膽敢隱瞞或借故不開采者處以死刑。

從某個角度來觀察這些改革，你會覺得這是現代化，資本主義化，這是把腐朽落后的封建貴族領主體制改造成有效率的現代官僚體制，這沒有什么可以指責的。

是的，西歐的英國、法國、荷蘭都是這樣做的，但問題是俄羅斯的社會結構跟西歐并不同。

人家的貴族土地是私有世襲的，

資本主義發展起來后可以轉型為資本家，

人家的農奴是隸屬于中小型貴族的，

貴族轉型或者被消滅之后農奴就能夠被釋放，

變成中產階級或至少是無產階級，

這些都是構成資本主義現代社會的要素。

但在俄羅斯，土地是沙皇的，貴族只能代為管理，不能轉賣，還被施加了各種軍事義務。

這樣一來，俄羅斯哪來的民族資本家？

而全俄羅斯的農奴呢在法律上都屬于沙皇一人，沙皇不放手，哪來中產階級跟無產階級？

而沙皇也沒法放手，放手之后，沙皇的統治基礎就解體了，

所以只能死死抓著，直到無以為繼。

總結

總之彼得大帝的改革的確非常成功，把落后的俄羅斯變成了準西方國家，

但這也拆除了自身的統治基礎，此后沙皇的統治基礎全靠沙皇自己，沙皇不需要，也得不到本國貴族的支持。

這在沙皇偉大光榮正確的時候不是問題，但是如果沙皇陷入內外交困的時候可就很難說了。

這種拼命搞大權集于皇帝一身的做法，熟悉明朝歷史的朋友應該不陌生。

當崇禎把所有利益集團都搞垮之后，他跟其他官員就沒有利益綁定了，一旦大難臨頭，

除了宦官王崇恩，其他官員連替他收尸的興趣都沒有。

何以致之，咎由自取。

當然俄羅斯的歷史沒有那么簡單，彼得大帝之后還有個葉卡捷琳娜二世，

關于這位俄羅斯武則天的故事，我們下一集繼續。

更多內容，歡迎訂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