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矜持，錯過就不再是緣

一、初見

第一次見周桐，是9年前的夏天，高二暑假。

死黨王小沫的確交友廣闊，連周桐這樣深居簡出的師范學校美術生都能和她產生交集。

那次是周桐有求于王小沫，急征身高腿長的美女一名。王小沫找到我時，眼光一直在我腿上晃悠，恭維的話說了一大堆，直到我雞皮疙瘩掉了一地實在忍無可忍。

周桐在創作一組關于美腿少女的人物素描，想找一位模特。我1米72的身高，天生一雙筷子般細直的長腿，我矯情地問可有報酬，王小沫說畫家同志說一頓肯德基是少不了的。

作畫地點是王小沫家，她專門騰出了她家的書房。周桐是個斯文的男生，和我想象中那種刻意蓄胡須留長發的偽藝術人士迥異。王小沫布置好畫室，雙手一拍：“OK，不打擾你們創作了。我告退。”

就剩我和周桐。那天我穿鵝黃的T恤，米色的A字裙，還有一雙鵝黃的球鞋。周桐讓我坐著，雙腿側向一邊，雙手自然放在腿上。對一個總是坐沒坐相的女生來說，那應該是個相當淑女的坐姿，很有難度。

周桐畫得很投入，當他頭一埋一抬，眼神跳躍在我的兩條腿上的時候，我竟有蚊子咬般癢癢的感覺。他將畫板豎起來放在自己的腿上，畫板剛好遮住半張臉，只露出眼睛，當他的眼睛從畫板上抬起來那一瞬間，我竟然想到《鐵達尼號》中杰克為露絲作畫時的表情。

我即刻對自己說：打住！這都哪跟哪啊！

完成這幅長腿美眉坐相圖，花了接近一個小時。周桐的確畫得傳神。畫中我的小腿上，竟然還有一顆小點。“咦，這是什么？”我好奇。周桐笑了：“你腿上剛才被蚊子叮出的小包包啊。”說著他從褲兜里摸出一盒清涼油，蹲下身去，很輕很輕地幫我涂上。

“原來真有蚊子咬我。”我自言自語。

我猜你應該是B型血吧。他說。

哦，你連我是B型血都猜到，那么你能猜到我已經喜歡上你了嗎？我心想。

二、期待

王小沫之所以這么熱心幫周桐，據她交代，是因為周桐的室友于奇是她的網友。那時候交網友是時髦事，我斷定她在網戀。而我一直在等待周桐的那頓肯德基，其實我只是想再次見到他。

那是我們四人的聚會，周桐，我，王小沫，以及她那雪藏已久的網戀對象于奇。

我們坐在最受歡迎的靠窗位置，透過落地玻璃，望出去地面上有太陽穿越梧桐樹而灑落的光斑。那些光斑隨著風一搖一搖，搖得我心都要醉了。我確定我是12分羞澀的，甚至只敢用眼睛的余光去看周桐，尤其不敢接觸到那束酷似杰克作畫時的眼光。

那頓肯德基吃得很累，我和王小沫在自己心儀的人面前非常做作。我們有一茬沒一茬地聊天，眼睛的余光告訴我周桐一直在盯著我看。可我還得裝作若無其事地說笑，小口吃冰激凌，不看他。后來王小沫和于奇自由活動去了，剩下我和周桐。

他忽然說其實他很想為我畫一幅油畫，可能需要很長的時間，也可能會影響我的學習。我沒有做聲，其實心理多么想告訴他：不要緊不要緊，我有時間，不會耽誤的。但我說不出口，這個事情從此也就沒再提過。

但是我多么期待有一天王小沫會跑來對我說：“嗨，周桐還想請你做他的模特，他想為你畫幅油畫！”

三、之后

之后的周桐，還是和之前的周桐一樣過著深居簡出的生活。

之后的我，開始準備高考。只是偶爾會在繁瑣的課業中想起那雙酷似杰克作畫時的眼睛。只要他一句話，我可以就填報他所在的大學，留在這座城市。

但是他沒有，因此我也沒有。少年時的矜持，總顯得那樣昂貴。

再后來，我考上了武漢的大學，王小沫選擇和于奇在一起，留在了當地的大學。

臨行前，王小沫又組織四人聚會，在一家東北菜館。周桐似乎很亢奮，話很多，都與畫畫有關，并且喝到爛醉。于奇送他回宿舍，次日告訴王小沫，周桐整夜念叨的，都是我的名字。

我在開往武漢的火車上一個勁兒地哭，當火車駛入武漢，車窗外的梧桐像極了一年前我們在肯德基的落地玻璃窗外看到的，班駁的樹影依舊隨風搖曳，只是心忽然空了，有種物是人非的蒼涼。

我很快有了新的生活，忙著結交新的朋友和參加社團活動，忙著做一切以前沒有做過的事情。

王小沫會主動給我講周桐的事情，不管我想不想聽。在王小沫眼中，我和周桐屬于愛得一點都不純粹的人，她很難理解我們那可憐可悲的矜持造成的錯過，以及錯過帶來的痛苦。我何嘗不想知道關于周桐的一切！

周桐畢業了，留校任教，這讓我略略松了口氣，至少我回家還能再見到他。或許某天，我們還能坐在落地玻璃窗前一起看著那滿樹梧桐烙下的太陽的影子。

四、結論

有一天，王小沫在電話里催我趕快談一場戀愛。追我的男生其實不少，但我無一動心。

王小沫在電話里說著說著就哭了：“寶貝，對不起。或許一開始我就不該讓你和周桐認識。”

原來周桐戀愛了，對方是他們學校美術系系主任的女兒。這個世界上只有王小沫知道這件事情對我的打擊有多大。她知道我還懷著少年時候最純美的幻想在期待一場夢境般的結果。

之后的暑假寒假，我回家總會和周桐見上一面，當然也包括王小沫和于奇。都是匆匆吃頓飯，然后離開，不多聯絡。我也一次都沒見過周桐的女友。

我很聽王小沫的話，迅速地交了男朋友，像賭氣。

學生會的干事陸杰有天晚自習后約我去了操場，遞給我一個大大的麻袋，說里面的東西你回宿舍再看吧。回到宿舍，打開麻袋，原來是整整一袋的梔子花。它們還帶著露水，從袋里一涌而出，鮮嫩地躺在我的涼席上。全樓的女生聞訊都沖過來哄搶嬉鬧。梔子花求愛的故事傳遍整個校園。陸杰毫無懸念順理成章地成為我的男朋友。

我一直很好奇他從哪里為我弄來這么多梔子花。

王小沫說：一個男生如果愛一個女生，他是一定會為她做些什么的。并且也會要求這個女生為她做些什么。

那么周桐，為我做過些什么，又要求過什么呢？結論是，那應該不算是愛吧。

五、再后來

陸杰算得上是標準好男友，帥氣、優秀、體貼、浪漫。

5年前的暑假，我去了陸杰的老家。那是一座美麗的江南小城，和風細雨，一切如在詩畫之中。我見過他的父母，進入他的生活，開始完全敞開心胸了解他的過去，并且策劃和他的未來。正如王小沫說，這是一種塌實的真實的感情狀態。多么好。

寒假里，我回到家。王小沫又安排我和周桐、于奇一起聚餐。周桐坐在我對面，一個勁兒地抽煙。他和四年前我們初見時并無太大變化。依舊是利爽的短發，只是學會了抽煙。

中途，王小沫和于奇借故上洗手間，結果玩了失蹤再沒回來。

“我和她分手了。”周桐忽然說。

我沉默。

“我爭取到了去澳洲進修的機會。”他說。

“是嗎？恭喜你。”

“如果你一句話，我就留下來。”他忽然握住我的手。

那一瞬間熟悉的感覺，仿佛四年前的那個夏天，他蹲下身，用手指輕輕幫我涂抹清涼油，指尖劃過我皮膚的剎那心動。

如果你一句話，我就留下來——四年前我多么期待你的這句話！

手機短信鈴響起，在老家的陸杰問我在做什么。

我舉起手里的杯子，淡淡沖周桐一笑：“祝你一路順風。”

飲下杯里的酒，我緩緩踱出飯店，在冬季瑟瑟的風里，我掏出手機給陸杰回短信：“我剛剛在送別一位即將遠行的朋友。”

六、如今

如今，我成為了陸杰的新娘，這座美麗的江南小城成了我永遠的家。在我們家的客廳里，掛著一副精心裝裱卻有些褪色的素描，這是周桐在我結婚的時候從澳洲寄給我的禮物。畫中一個穿著T恤和A字裙的女孩，側著雙腿，坐在窗前。小腿上有一顆不易察覺的小點。

只有我知道，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