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天才作家阿蘭·德波頓：我們對愛情的理解還處于“前農業時期”，這是需系統學習的技能

文 | Edu指南，訪談 | 何沛寬，作者 | 楊定一 羅博文

在當代社會，對完美靈魂伴侶的追求已成為一種普遍的精神渴望，然而與之相伴的，卻是居高不下的孤獨感與關系挫敗。我們是否誤解了愛情的本質？

最近Edu指南和英國“天才作家”、思想家、《人生學校》系列主編阿蘭·德波頓（Alain de Botton）就現代愛情與婚姻議題進行了一次對話。他對上述問題提出一個尖銳的比喻：在情感領域，人類仍處于“前農業時代”。我們如同原始的采集者，將真摯的愛情視為偶然拾得的野生漿果，依賴運氣而非技藝。如今，我們期待伴侶同時是知己、愛人與靈魂伴侶，這種崇高的期待本身是文明的進步，卻也構成了前所未有的挑戰——我們創造了極高的情感需求，卻尚未建立能夠系統性滿足它的“供應”體系。

德波頓認為，將愛情僅僅視為一種感覺，是當代困境的根源。愛，更像是一種可以通過學習獲得的能力，如同醫學或工程學一樣，其技藝——包括自我認知、溝通與沖突解決——理應被教授與練習。然而，浪漫主義文化卻灌輸了諸多具有破壞力的幻想，例如“真愛無需言語”的心電感應，或是“愛我就要愛真實的我”這種拒絕成長的姿態。這些觀念使得關系變成一場令人疲憊的猜謎游戲，而非一間雙方互為師生、共同學習的教室。

對于長期關系，德波頓強調了“情感禮儀”的關鍵作用。真正的親密并非源于肆無忌憚的“做自己”，而恰恰建立在安全與信任之上，這需要克制、體貼與策略性的溝通。同時，他引入了“足夠好”伴侶的概念，以對抗對完美的無盡追逐。談及婚姻，他認為制度本身并未過時，但其內涵應從經濟聯盟轉變為嚴肅情感承諾的公開標志，其價值在于為雙方進行深度“情感投入”提供必要的安全框架。

在對談中，德波頓還提出了一種溫和的呼吁：在堅持高標準的同時，我們應以更清醒、更努力、更富有教育精神的方式去經營愛情。這要求我們摒棄天真的浪漫迷思，培養必要的情感智慧，并將持續的努力本身，重新定義為一種更深刻、更持久的浪漫形式。

（備：阿蘭·德波頓（Alain de Botton）被譽為英國劍橋天才作家，他知名于其《身份的焦慮》、《愛情筆記》、《愛上浪漫》等作品，其在近期出版《人生學校》系列圖書，分享愛情、婚姻等情感教育主題的思考。）

以下是Edu指南對話阿蘭·德波頓全文（含刪減），enjoy：

我們仍處于愛情的“前農業時代”

Edu指南：在現代社會，許多人花費大量精力追求愛情，卻常感到迷茫。你對愛情有深刻的思考，你會怎樣理解真愛，人們到底在追求什么？

德波頓：我們正經歷一個特殊的愛情歷史時期。過去，婚姻主要是一種經濟與社會的結合體，人們往往滿足于擁有一個生活伴侶，對深刻的理解或激情的共鳴期待較低。但如今情況完全不同。隨著物質社會的復雜化，我們的心理期待也水漲船高。現代人渴望的伴侶遠不止是一個生活的合作者，我們希望他/她同時是我們的知己、最好的朋友、激情的愛人，并且在最深的層面，成為我們靈魂的伴侶。這種期待本身是美妙的，是人類情感進化的體現，但它也帶來了前所未有的挑戰——我們創造了極高的情感需求，卻尚未建立一個能夠系統性地滿足這種需求的“供應”體系。

這就好比人類在農業出現之前的狀態。早期人類在灌木叢中發現野生漿果時會欣喜若狂，但卻無法生產更多，因為他們不了解漿果生長的原理。直到農業出現，人類才建立起可持續生產糧食的系統。而在愛情領域，我們仍然處于“前農業時代”。我們將美滿的愛情視為上天的恩賜、幸運的巧合，而非像制造優質產品或培育優良作物那樣，認為它是可以通過系統學習和努力而獲得的成果。這種認知上的偏差，正是當代愛情困境的根源。

Edu指南：所以你認為愛不是一種感覺，而是一種可以培養的能力？

德波頓：正是如此。愛確實包含著強烈的情感成分，但若將其僅僅視為一種自發的感覺，我們就會將幸福完全寄托于運氣。在人生學校（The School of Life）的理念中，我們堅信情感教育是可能的，也是必要的。如果我們可以培養出工程師、外科醫生和物理學家，為什么我們會認為“如何去愛”是無法傳授的呢？

例如政府可以說：“我們需要兩萬名腦外科醫生。”然后通過教育體系，我們真的就能培養出這么多專家。但在愛情領域，我們從未有過類似的系統性努力。我們默認人們應該天生就知道如何建立和維護一段深刻的關系，這其實是不合理的。愛的技藝包括自我認知、心理學知識、溝通技巧、沖突解決策略以及對人性弱點的深刻理解。這需要學習，需要練習，需要指導。

Edu指南：這種對深刻愛情的追求，究竟是我們的本能，還是社會建構的結果？

德波頓：我認為它是社會強化的，而非純粹建構的。渴望被看見、被理解、被珍視，是人類心靈深處亙古不變的需求。各個時代、各種文化中都有類似愛情的現象。真正的變化在于，我們如今賦予愛情前所未有的核心地位。這帶來了一種非此即彼的選擇：要么我們降低期待，接受一種更平淡、更少滿足感的關系；要么我們認真對待自己的高期待，并為此付出艱辛的努力。我堅定地認為后者才是更好的選擇——我們應該堅持高標準，然后建設性地思考如何實現這些標準。

Edu指南：每個人如此不同，學習如何去愛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德波頓：要理解一個人如何去愛，必須審視他的童年。每個人都是帶著獨特的“愛情地圖”進入成年期的，這張地圖是在早期的家庭環境中繪制的。沒有一個童年是完美的，因此每個成年人都攜帶著某種情感上的“問題”或脆弱點。

關系中的許多沖突，本質上是兩個有著不同童年傷痕的人，無意識地將彼此卷入自己未愈的傷口。例如，一個人可能因為童年經歷而極度缺乏安全感，總感覺受到攻擊；另一個人則可能逃避親密，總是尋求外在的社交刺激來填充內心的空洞。當這兩個人在一起時，很容易陷入“一個追，一個逃”的惡性循環，而雙方都不完全理解這背后的動力。

因此，健康關系的第一步是深刻的自我認知和相互認知。在關系初期，雙方就應該能夠坦誠地說：“我在這方面有點‘瘋狂’，因為我的過去讓我……”比如，“我在信任方面有困難”，或者“我很難承認錯誤，不喜歡道歉”。知道自己的問題所在，和單純地有問題，是兩回事。前者是成熟的標志，它讓你能夠預警伴侶，并在問題出現時承擔責任，這能極大地增加關系中的安全感。

談浪漫主義：一種極具破壞力的幻想

Edu指南：浪漫主義文化常灌輸一種觀念：如果一個人真的愛你，他/她就應該完全理解你，甚至不需要你開口。

德波頓：這是愛情中最具破壞力的幻想之一。它根植于我們生命最初期的體驗：嬰兒無法說話，父母通過猜測來滿足其需求。這讓我們潛意識里形成一種觀念：被愛就意味著被“猜中”。當我們成年后，會將這種期待投射到伴侶身上，認為“如果你愛我，你就應該知道我在想什么、需要什么”。

這導致了無數不必要的痛苦和怨恨。當一個復雜的成年人期待被完全“猜中”時，他實際上是在要求伴侶完成一項不可能的任務。健康的做法是進行清晰、冷靜、持續的自我披露。我們應該像介紹一個有趣的項目一樣介紹自己：“這是我的使用說明。在這些情況下我會感到快樂，在那些情況下我會難過。這是我的敏感點，這是我的夢想。”主動提供信息，是避免誤解和積怨的最佳方式。

愛情應當被視為一間教室，而不是一個謎語游戲。在這間教室里，雙方互為老師和學生，持續地教學與學習。可惜，現實中這間教室常常混亂不堪——教學發生在深夜的爭吵中，在疲憊不堪或情緒激動時，充滿了指責和羞辱。這樣的教學是無效的。好的教育需要一個安全、寧靜、相互尊重的環境。愛的成長也需要同樣的環境：一個能讓彼此安心暴露脆弱，而不擔心被攻擊的空間。

德波頓：另一句需要警惕的浪漫口號是：“愛我，就愛真實的我。”這聽起來很動人，卻暗含陷阱。沒有人值得被愛得完全如他們今日的模樣。我們都是不完美的、正在成長中的人。更健康的期待是：我們因自己想要成為和正在成為的樣子而被愛。

這意味著，善意的批評在愛情中擁有合法且重要的地位。伴侶應該是我們的一面鏡子，溫和地指出我們盲點，鼓勵我們變得更好。當然，批評的藝術至關重要。它必須包裹在巨大的善意、同情和幽默感之中。它不能來自一個嚴厲的法官，而應來自一個滿懷希望的隊友。我們需要學會一起嘲笑人性的弱點，在困難時刻保持溫情。

Edu指南：這聽起來不太“浪漫”。

德波頓：的確，但許多聽起來不浪漫的事情，恰恰是好關系的關鍵。我們的文化對“浪漫”的定義常常很天真。比如，認識兩周就結婚被認為是“浪漫”的，而實際上這可能是魯莽的。婚前談論財務計劃被視為“不浪漫”，但這對于共同生活至關重要。我們需要重新定義浪漫：浪漫不是閃電般的激情，而是經年累月的、有意識的、充滿善意的共同努力。

Edu指南：所以你不相信，也從不關心是否有人相信一見鐘情。

德波頓：我認為，我們必須非常謹慎對待一見鐘情。我認為你不可能第一眼見到，就了解一個人。所以如果你真的認為你愛他們，那你就錯了。如果有時你真的能建立起良好的關系，這更多是靠運氣，而非某種深刻的直覺。你很幸運。因為我認為我們所說的一見鐘情，幾乎總是一種生理上的——如果我可以這么說的話——對另一個人的性吸引。它并非基于了解。此外，它是基于從某人的外表推斷其內在。所以有時候人們看起來甜美、善良又聰明，但他們可能徒有其表，實際上并非如此。而且，或者看起來，他們可以善良、可愛、聰明，同時又有其他模樣。不幸的是，我們的外貌和道德品質并不完全一致。

你知道，我認識生活中那些看起來像天使的人。他們是天使嗎？不，他們不是天使。他們只是普通人。但他們看起來像天使，這就是問題所在。所以有時候人們會愛上他們，然后就會說，哦，我遇到天使了。不，你沒有。你剛剛遇到了一個普通人。所以我們需要對那種一見鐘情的感覺稍微謹慎一點。這是一種危險的感覺。我的意思是，我們都知道這一點，我們可以這么做，但要非常小心。

長期關系中的獨立與真實

Edu指南：我們需要更多時間陪伴伴侶，更好地理解他們，了解他們。正如你所說，在這個過程中，我們每個人都有一些缺點。很難再多說些，再多解釋一下我們的缺點是什么，對吧？人們總是向對方展示自己的優點。

德波頓：是啊，這是約會中存在的大問題，不是嗎？因為在約會中，你希望對方開始喜歡你，但同時，你又不想編造關于自己的謊言或欺騙。那么，你如何在真實與誘惑之間找到平衡呢？你既要向某人推銷東西，又要保持誠實。這很難。但我認為這也非常重要，因為歸根結底，在任何良好的關系中，你都需要做自己。你可以在頭兩周、兩個月或兩年內說謊，但你不可能永遠說謊。

在某些時候，你需要表明自己的身份，而且最好在一開始就這么做，不是在每個方面，但要在很多方面也都要這樣。我覺得如果你能對別人說“這些是我并不完美的方面”，其實是很不錯的。

我們覺得這看起來就像，對方要跑掉了。但通常這會讓人感到非常安心，因為這向對方表明你了解自己，并且對自己的問題有著冷靜、內省的認識。這非常有吸引力。所以我們不需要我們的愛人是完美的。沒有人需要一個完美的愛人。我們需要的一個愛人是，他能展現出對自己的問題有較高的情商，這是不一樣的特質。

Edu指南：長期關系如何抵御習慣帶來的麻木感，保持活力？

德波頓：人類神經系統的特性就是會對一切刺激產生適應，無論它最初多么令人驚嘆。我們會對美麗的風景、美妙的音樂，甚至對深愛的伴侶感到習慣。因此，我們必須有意識地去對抗這種適應性。這意味著要刻意地關注、欣賞和感恩伴侶的存在與優點。

同時，保持一定的個體獨立性和神秘感是有益的。完全融合的誘惑很大，但適度的界限感能維持吸引力和個人成長的空間。重要的是要記住，即使在婚姻中，我們也從未真正“擁有”對方。對方留下來，是基于每天持續的選擇。意識到這種“選擇的流動性”，能讓我們更加珍惜當下，而不是將一切視為理所當然。

談愛情在人生中的角色

Edu指南：愛情應該在我們的生活中扮演怎樣的角色？一些年輕人可能認為戀愛關系是他們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之一，甚至是最重要的。

德波頓：愛情對于人生幸福的貢獻是巨大的。如果讓人們在一份輝煌事業（伴隨財富與名聲但無愛）和一份平凡事業（伴隨一份深厚、溫暖的愛的關系）之間選擇，大多數人會選擇后者。這告訴我們什么是真正重要的。

Edu指南：但我們也發現如今一些人，無論男女，可能會更追求事業，賺更多的錢，在社會上獲得更高的地位，他們可能會在戀愛關系上投入更少的時間，這也與當今追求物質主義的觀念相關。

德波頓： 我認為我們需要在金錢和愛情之間，找到一種真正明智的關系。我認為說金錢完全不重要太簡單了。這太蠢了。顯然，說給某人一輛超棒的汽車或一塊名表，然后就會有這樣那樣的結果，但這也很天真。

所以實際上問題在于，愛情與金錢之間怎樣才算是良好的關系？在我看來，金錢應該助力愛情。它在某些時刻能助力愛情，但你必須明白，它在何處能發揮作用，又在何處不再起作用。它不能解決所有問題，但如果人們沒有房子住、買不起食物，它也能做一些事情。而一旦餐桌上有了食物，一旦有了房子，那么金錢的用處也就減少了。所以這是關于找到一種平衡。

我認為在這個領域，我們常常過于絕對，非愛即錢。但任何一方過度都將成為問題，我們需要這對情侶的愛情和金錢來共舞。

Edu指南：如果有人為了更多財富和更好的事業，而在戀愛關系中做出巨大犧牲，你會給他們什么建議？

德波頓：了解何時夠了。要明白，你20歲時覺得非常重要的目標，現在如果你40歲了，可能已經基本實現了。你還在做著同樣的事情，卻沒有意識到世界已經變了。所以你需要像一個優秀的水手那樣改變方向，因為水手知道風向變了，就需要調整船帆的位置。否則他們會一直保持原來的方向，你知道的，那就會出事故。所以你需要成為愛情海洋中身手敏捷的水手。你需要能夠改變方向，保持靈活性，并知道何時適可而止。

你知道，孔子和亞里士多德都有這樣的說法，中庸是美德的關鍵。如果你總是只專注于一件事，就可能在一個領域過剩，而在另一個領域不足。所以要平衡。

完美愛人 vs “足夠好”的愛人

Edu指南：在這樣一個高期待、高標準的時代，我們如何避免因追求完美，永遠無法滿足的心態？

德波頓：我們需要引入心理學家溫尼科特的概念——“足夠好的父母”。同樣，我們也需要尋找“足夠好的伴侶”。追求完美注定導致幻滅和孤獨。一個“足夠好”的伴侶，是一個善意、愿意努力、能夠溝通、大體上合拍的人。

為了找到并維系與“足夠好”的伴侶的關系，我們需要重視被嚴重忽視的情感禮儀。禮貌在愛情中絕非小事。它意味著：在生氣時不立刻口不擇言。愿意解釋自己傷心的原因，而不是冷戰。準時、守信。在表達不同意見時，使用尊重和委婉的語言。等等。

我們常誤以為對伴侶可以完全“做自己”，無需社交禮節。這是錯誤的。恰恰因為親近，我們才更需要克制和體貼。直接粗暴的“誠實”往往只是憤怒的宣泄，會侵蝕信任。愛情需要外交手腕——一種以維護關系和諧為目的的、策略性的溝通方式。

Edu指南：如果我們如此禮貌、如此圓滑，會不會讓我們感覺與對方不那么親近呢？

德波頓：不，我認為真正的親密源自信任和安全感。而且這種咄咄逼人的誠實方式常常會破壞安全感，因為它會讓人覺得別人很暴力、很沖動且毫不留情。而這會摧毀愛。所以我認為禮貌的藝術并非虛假。這很慷慨。

Edu指南：如果安全感和信任一旦被打破，還能修復嗎？

德波頓：沒有一段關系能完全避免傷害和信任的動搖。修復的關鍵在于真誠的道歉和承擔責任。道歉不應被視為代價高昂的失敗，而應成為一種日常習慣，就像說“請”和“謝謝”一樣自然。因為我們每個人每天都在犯錯。

當觸及“背叛”這個最痛苦的領域時，情況尤為復雜。我們需要區分無端的嫉妒和有實質的背叛。輕微的、無事實根據的嫉妒，有時甚至是一種健康的情感，它提醒我們珍惜對方。

而當背叛真實發生時，其根源往往比單純的“尋歡作樂”要深刻。很多時候，出軌是一種扭曲的呼救，源于關系中難以承受的孤獨感和不被理解。出軌者可能感到，自己反復嘗試與伴侶溝通都失敗了，于是在絕望中轉向外界，尋求一種被看見、被重視的體驗。理解這一點，并不意味著要為背叛開脫，而是幫助我們更全面地看待關系的破裂，它往往是系統性的故障，而非單方面的邪惡。

Edu指南：愛情走到盡頭，我們該以怎樣的態度面對？

德波頓：當一段關系必須結束時，最殘忍的方式是“鬼魂式消失”——不解釋，不溝通，直接撤離。這會給對方留下無盡的精神折磨，使其困在“為什么”的謎團中無法自拔。負責任的終結需要勇氣、清晰和善良。它應該包括：明確的決定、充分的解釋（讓對方能夠理解）、及時的進行（不拖延浪費對方生命），以及接受對方因此可能產生的負面情緒。結束關系是一種殘忍的行為，我們必須有勇氣承認這種殘忍，并以將傷害降至最低的方式去執行。

Edu指南：如今很多戀愛關系最終走向破裂，很多婚姻最終以離婚收場。你如何看待現在的高離婚率？

德波頓：你知道，這又回到了我們一直在討論的主題上。人們知道如何分手，他們不知道如何相處。人們知道如何找到一個人，他們不知道如何留住這個人。所以你總能看到問題。我們讓離婚變得更容易了，但我們還沒學會如何相處。所以我認為激發人們對幸福愛情的渴望是非常好的，但你必須給他們提供工具。而離婚是一種分離的手段，它不是用于延續的工具。所以，如果我們提倡離婚，我們也需要提倡相處的藝術。我們需要這兩個。當然，有時候我們應該能夠離婚，但我們也應該全力以赴，努力防止這種情況發生。

談婚姻制度

Edu指南：有些人認為，婚姻制度可能已經過時了。因為在現代社會，人們不再需要那種過去一個世紀里維持一生的婚姻，人們的需求可能已經改變。

德波頓：我認為它作為一個制度并未過時，但其內涵必須轉變。從歷史上的經濟聯盟，轉變為一個嚴肅情感承諾的公開標志。它的意義在于，雙方共同向彼此和社會宣告：“我們深知此事的艱難，但我們選擇共同面對，并承諾為此付出持續的努力。”

婚姻提供了情感投入所需的“安全感”。就像你不會對一間租來的房子進行大規模裝修一樣，如果沒有長期的承諾，人們往往不愿意為一段關系進行深刻而艱難的情感投入。婚姻創造的正是這種進行“情感裝修”的信任框架。

現代社會的高離婚率反映的并非婚姻制度的失敗，而是我們擅長開始關系卻不擅長維護關系的現實。我們讓離婚變得容易，卻沒有讓相愛和相守變得更容易。解決之道不是拋棄婚姻，而是通過情感教育，讓人們更善于經營長期承諾。

Edu指南：對于正在尋找和經營愛情的年輕人，你會給的建議是什么？

德波頓：我認為要非常耐心、謹慎且有辨別力。約會時，多問問題。真正花時間去了解一個人。他們喜歡什么？他們如何回應？嘗試不同的情況，別跳得太快。慢慢來，去了解一個人的性格，留意一段關系中真正重要的東西，即思維的靈活性、寬容、好奇心和情感理解能力。這些才是真正重要的事情。即使某人看起來魅力非凡或擁有一份好工作，但如果其他方面不盡如人意，還是要謹慎，因為人生漫長，要是你認識的人總是自以為是、總是愛自我辯護，或者有其他種種令人不快的毛病，你會吃不少苦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