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學家，其實是一種生活方式

哲學家這一稱號，是閃耀的精神標識，卻未必是安身立命的職業。追溯西方哲學源頭，蘇格拉底不過是在雅典街頭四處發問的“怪老頭”，年輕時還曾投身軍旅，哲學于他，是執念而非生計。我們眼中的哲學家，向來以探尋宇宙起源、存在意義、善惡本質等根本性問題為己任，他們為人類精神世界提供充盈的食糧，但精神的富足終究填補不了物質的空缺。正如“哲學”在古希臘語中的本意是“愛智慧”，可“愛”無法轉化為生存的能量，這也正是《哲學家如何謀生？》一書聚焦的核心議題——崇高的思考者，終究要在思考之外尋找謀生之道，否則思想便難以為繼。

《哲學家如何謀生？》，[法]納西姆·埃爾·卡布利 著，黃可以 譯，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25年出版

《哲學家如何謀生？》延續了公元3世紀第歐根尼·拉爾修《名哲言行錄》的敘事風格，不側重思想建樹，而聚焦生平趣事。作者納西姆·埃爾·卡布利任教于曾培養出伏爾泰、現擁有梅亞蘇等學界“頂流”的巴黎一大，同時身兼法蘭西文化電臺《與哲學同行》節目制作人。學術訓練賦予他深刻的思維功底，公共知識分子的身份讓他文風親民，既能讓哲學家走進普通人的精神世界，又未犧牲哲學思考的深度——他借哲學家的謀生手段，搭建起哲學家身份與職業之間的隱秘關聯。

值得注意的是，書中選取的哲學家皆非傳統意義上的“職業哲學家”——即便有人曾短暫擔任相關教職，也并非作者關注的重點。“職業哲學家”并非古老現象，18世紀的康德才是公認的第一位職業哲學家，自他之后，哲學家們開始謀求大學教職，領取俸祿，在學術體系內開展哲學工作，哲學家與哲學教授的身份逐漸畫上等號。但為了這份教職，康德、黑格爾、尼采、海德格爾等諸多名家都歷經曲折。事實上，哲學思考與哲學教授的身份從未綁定，哲學教授不過是部分哲人的謀生與獲譽之道。現代高等教育體系能賦予哲學家官方認可的權威性，卻無法涵蓋哲學家的全部面向，更何況眾多知名哲學家或生于現代大學誕生之前，或從未踏入學術體系。

有個哲學界笑談：為康德作傳，只需重復“起床、吃午餐、散步、吃晚餐、睡覺”，直至其逝世——這便是哲學教授康德的刻板人生。但真正的哲學家魅力，往往藏在教職之外的職業經歷中。《哲學家如何謀生？》便為我們呈現了形形色色的案例，打破了哲學家“深居書齋、不食人間煙火”的固有印象，他們的人生傳奇與思想著作同樣值得深究。

圖源：視覺中國

哲學家可以身居高位：羅馬帝國皇帝馬可·奧勒留，作為有史以來權力最大的哲學家，踐行斯多葛主義“不動心”的生活態度，以賢能名留青史，雷德利·斯科特的《角斗士》生動刻畫了這位哲人皇帝的形象。

哲學家可以身處社會底層：羅馬斯多葛主義哲學家愛比克泰德，以奴隸身份謀生，卻在苦難中領悟欲望的虛妄與節制的真諦——身為奴隸亦可獲得精神自由，而所謂的自由人反而可能淪為欲望的囚徒。

哲學家可以富有社會關懷：曾為記者的漢娜·阿倫特，在職業生涯中練就洞察人性復雜的敏銳眼光，即便身為納粹屠殺的流亡猶太幸存者，仍能秉持客觀立場為納粹軍官辯護。

哲學家可以具有極端反叛精神：古希臘犬儒主義哲學家第歐根尼，以段子手般的姿態蔑視社會制度——放棄巨額家產，棲身木桶，斥責亞歷山大大帝，就連職業選擇也貫徹反叛：以制造假幣為生。

《哲學家如何謀生？》通過這些生動案例向我們揭示：哲學思考的價值，從未與特定職業綁定。無論是以正常或反常方式謀生但始終追問存在本質的思考者，還是在大學課堂系統講授哲學的教授，只要思想能照亮人類精神的幽暗之處，便配得上“哲學家”的稱號。而這種多元生存狀態的對比，也讓本書超越了單純的謀生故事，直指哲學的本質——哲學家從來不是一門職業，而是一種可融入任何職業的生活方式。

或許，無論身處何種行業，我們每個人都可能成為潛在的哲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