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麥人還能收到賀卡嗎

每年12月都是丹麥家庭信箱的“豐收季”——來自親友的賀卡紛至沓來，一句句問候堆疊成厚厚的一沓，那是溫情的重量。

如今這般景象漸行漸遠。

不久前，丹麥國有郵政公司“北方郵政”宣布，將于今年年底關停全境傳統送信業務。由此，丹麥將成為歐洲首個告別常規信件郵寄服務的國家。

據當地媒體報道，北方郵政自今年6月起已陸續拆除全國約1500個郵筒，12月18日后停止平郵投遞，并不再出售郵票；12月29日，掛號信與回執信投遞將終止；12月30日，則會成為“北方郵政在丹麥投出最后一封信的日子”。

丹麥郵政系統的歷史可以追溯到差不多400年前。此次的“主角”北方郵政由丹麥郵政與瑞典郵政合并而成，二者均起源于17世紀。幾個世紀以來，郵差穿梭于城市街道與鄉間小徑，傳遞的不僅是信件，更是人與人之間的牽掛。尤其是在歲末，一家人享用完豐盛的晚餐，圍坐在一起，或手寫賀卡，或拆閱信件，靜謐的夜晚都因此變得溫暖了許多。

然而，這份簡單而真摯的快樂，在數字化浪潮面前卻顯得如此脆弱。

自21世紀初，丹麥郵寄信件數量便呈斷崖式下滑——北方郵政處理信件量從約14億封驟減至去年的1.1億封，跌幅超過九成，且仍在持續萎縮，取而代之的是電子郵件、短信以及社交媒體上的私信或者留言。此外，丹麥作為全球電子政務最發達的國家之一，幾乎所有官方通信都已實現電子化。超過92%的丹麥人通過政府的安全數字郵箱接收醫療預約、稅務通知、法庭文書及銀行信息。

不過，若就此認為丹麥人以后再也收不到賀卡，倒是多慮了。除親自送卡上門這種“儀式感拉滿”的方式外，私營物流企業也會繼續提供丹麥境內信件遞送業務。不過，這種服務模式更像快遞：網點大概率會減少，費用很可能會上漲，那股走街串巷、貼近日常的郵政溫情，恐怕難再復刻。

許多丹麥人會感到失落，其實不完全在于寄送方式的變化，更在于手寫信件所承載的情感正在消逝。在丹麥社交網絡上，越來越多人發問：“當信件退出日常，我們真正失去的是什么？”一位網友寫道：“你可以想象對方精心挑選郵票、細心折疊信紙、鄭重封上信封的過程……那封信帶著他（寄信人）的痕跡。”這種緩慢的、鄭重的溝通方式，在即時通訊時代顯得尤為珍貴。還有網友表示，手寫賀卡本身就是一場“無聲的儀式”，其背后的潛臺詞是：“你很重要，我愿意為你花費時間。”

郵政服務的收縮，也牽動著一些社會群體的日常。據統計，截至目前，丹麥共有約27萬人——主要為老年人、慢性病患者與殘障人士——依賴紙質信件與社會溝通。丹麥老年協會顧問瑪琳·里索伊·科德斯表示：“郵箱的存在、與郵遞員短暫的寒暄，都是人們與社會保持聯系的微小觸點。”郵政服務的收縮，對于他們而言，可能意味著本就稀薄的“社會聯結”被進一步削弱。

有趣的是，盡管郵政寄遞服務還未完全退場，復歸的潮流已經在涌動。一些丹麥社區發起“手寫信復興”運動，鼓勵人們在重要時刻親手書寫、親自投遞。而且，根據調查結果，18歲至34歲的年輕人寄送信件的數量，甚至是其他年齡段的2倍至3倍——一股屬于數字原住民的“書信回歸潮”似乎正在悄然興起。此外，丹麥政府也計劃在此后的日子里繼續保留最低限度的“信息安全網”，例如將為約70個有人居住的島嶼提供送信服務。

或許，當丹麥人在2025年最后一個清晨打開自家的信箱，依然會看到，那里躺著幾張遠道而來的賀卡。它們可能是北方郵政送出的“最后祝福”，也可能由私營快遞企業送達，還可能是親友親手奉上的祝愿。無論如何，這些紙片在數字時代顯得愈加珍貴，它們以微弱卻堅定的方式提醒著我們：在這個被速度與算法重新定義的時代，一份稚拙的真誠遠比其本身帶來的訊息更加珍貴。（作者：楊嘯林 來源：經濟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