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律·水邊課(開篇詞)
碧玉鑲山霧未收,書生初到意難酬。
竿垂深瀨尋閑趣,心寄浮漂忘遠憂。
老叟一言驚倦客,村童千盼系孤舟。
自從此日收綸去,化作春泥護嫩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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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漂之下
剛畢業那會兒,張老師從師范學校出來,帶著一腔熱情去了個挺偏遠的山村中學教書。學校在半山腰上,周圍全是山,坡底下有個水庫,水清得跟鏡子似的,像塊碧玉嵌在山谷里。剛來的時候,他心里其實挺不是滋味的——本來覺得教書這事兒吧,是去點亮別人心里的火苗,可眼前這日子,就跟山里老是散不開的霧似的,朦朦朧朧的,壓得人有點喘不過氣。
老張這人,不知怎么的就迷上釣魚了。一有空閑,他不是在水庫邊守著浮漂,就是正往水庫趕的路上。同事們常打趣他:“咱們張老師啊,不是在講臺上講課,就是在水邊發呆。”這話聽著像是玩笑,可琢磨琢磨,總覺得話里話外帶著那么一絲替他可惜的意味。老張聽了也只是咧嘴笑笑,既不反駁什么,也不往心里去。
那天下午、他琢磨著冬天魚不好釣、干脆多走幾里路、到水庫尾巴上那個深潭試試。那地方挺偏的、藏在山溝里頭、周圍都是竹子、平時沒什么人去。他熟練地打窩、調漂、掛餌、甩竿。嘿、運氣還真不錯、沒一會兒就釣上來幾條白鯽。看著眼前的湖光山色、他忽然有點出神、心里冒出一句:“白天能釣魚、晚上有口酒喝、待哪兒哪兒就是好地方、日子怎么過都挺合適。這輩子嘛、這樣也就差不多了。”
老人慢悠悠地晃過來、輕輕咳了一聲、動靜輕得像是怕驚擾了誰。看模樣得有七十往上了吧、一身衣裳普普通通的、可那雙眼睛倒是挺有神采。他用帶著本地口音的話問:“教娃娃的?”說著朝半山腰那學校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張老師點點頭、目光還黏在水面的浮漂上呢、隨口搭了句腔:“您是本地的?”老人咧嘴笑了笑說:“以前不是、現在嘛……算是嘍。”張老師也沒多想、心思全在那根細細的魚線上頭打轉呢。
老人坐在河邊上,從兜里摸出煙盒,抽出一根點上。煙絲兒燃起來,煙霧慢悠悠地飄著,把他整個人都罩得朦朦朧朧的。等了老半天,水面上那浮漂就跟釘在那兒似的,一動也不動。他掐了煙頭,隨手往河里一扔,“滋”的一聲輕響。“你這釣魚的手藝啊,”他搖著頭樂了,“真不怎么樣。跟人家張老師比,那可差遠了。”
張老師聽完這話,整個人都懵了,他撓了撓頭,一臉困惑地反問道:“啊?您說的是哪位張老師呀?”
老人嘴里總在念叨那句話:“芝麻的張、單名單字一個明。”
張老師差點就把那句“那就是我呀!”給喊出來了,話都到了嘴邊,可他還是硬生生憋了回去,只是嘴角悄悄翹了翹。
老人順手遞了根煙、張老師連忙擺手、笑著推辭:“您太客氣啦、我真不會這個。”
“這習慣真不錯!”老人樂呵呵地夸了一句、話匣子也跟著打開了、“張老師這人啊、釣魚確實挺有一套的!天熱的時候、他就喜歡在淺灘那兒守著;等天氣涼下來、特別是到了寒露前后、他又會挪到深水潭那邊去。他那魚線細得跟蜘蛛絲似的、可偏偏就能釣上好幾斤的大魚。每次來河邊、他總能釣個盡興、不到太陽下山絕不收竿。回去的時候還一路吹著口哨、那悠閑勁兒真是沒誰了。而且他還有個規矩——只把大的帶走、小的全都放回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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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老師心里頭一暖,差點兒真覺得自己成了什么世外高人。他正美滋滋地想著,老人卻忽然轉了話頭:“不過話說回來,他教書的本事是有的,就是心思沒全放在課堂上。校長都說過,要是他能把一半的心思用在教學上,那絕對是咱們縣里數一數二的好老師。可眼下這情況呢?學生們著急,家長們也急,連校長都為這事兒愁得整晚睡不著。要知道,山里的這些娃娃們能不能有出息、走出大山去,可全指著老師呢!”
張老師心里咯噔一下,好像瞅見魚漂往下輕輕一沉,就那么一絲絲的變化。可說來也怪,他當時也不知道事走神了還是怎么的,手就跟定住了似的,愣是沒把竿子提起來。
老人后來還跟我念叨,說聽見幾個家長在下面合計呢。他們琢磨著,要不大家伙兒湊點份子錢,在學校旁邊包個魚塘養魚得了,專門請張老師天天去那兒釣著玩——這么一來,他癮也過了,也能早點收工回家。騰出來的時間啊,就能多花點心思教孩子們念書了。哎喲我一聽,這法子還真挺絕的!
張老師沒吭聲。水里的浮漂又往下沉了點兒,邊上的老大爺急得直跺腳,連聲催他:“快拉竿啊!”他好像才回過神來,不緊不慢地去提那魚竿,結果呢,魚鉤上啥也沒有。
老人嘆了口氣,搖搖頭念叨著:“你啊,跟人家‘釣張了’真是沒法比!”——這是我們這兒的土話,“釣張了”既指釣魚上了癮,又剛好說的是那位姓張的老伙計,一句話里藏著兩層意思,聽著還挺有意思的。
張老師什么也沒說、只是默默收起了魚竿、蹲下來把桶里的魚一條條都放回水里。他轉過頭、沖旁邊的老人笑了笑:“這塘子我看就別包了。您說的那位張老師……他現在已經不釣魚啦。”
時間過得可真快,一晃眼兩年就過去了。市里開教師節表彰會,張老師也去了。沒想到在關工委那邊,又碰見了那位老人家。老遠就聽見他樂呵呵地喊:“釣張了!”
張老師一聽這話,整個人都愣住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啊?您……您早就認出我來了?”
老爺子笑得嘴都咧到耳朵根了,他樂呵呵地打趣說:“你在這兒釣魚,我呀,倒是在這兒‘釣’著你呢!這哪能是碰巧的事兒嘛。”
說起來、這位老人當年也是這所山村中學的老師、而且是第一個被分配過來的名牌大學生。剛來那會兒他可是意氣風發、后來嘛、山里頭條件實在太苦了、感覺也沒什么奔頭、他就迷上了釣魚、課都差點兒給耽誤了。那時候學校坡下還沒修水庫呢、他得走上老遠的山路到溝底去釣。村里人知道了這事兒之后、就悄悄把廢棄的采石坑收拾出來蓄上水、養了些魚苗子讓他免費釣——大伙兒沒別的想法、就是希望他能安下心來好好教孩子們念書。
那天我站在池塘邊,一扭頭就看見屋里那幾個孩子正扒著窗臺偷偷往這邊瞧。他們眼巴巴地盯著我手里的魚竿,那副樣子讓我心里突然一動——原來啊,他們才不關心我能釣上幾條魚呢,就是怕我收拾東西走了。
打那以后,他就再也沒碰過魚竿了,整個人像變了個人似的,把心思全放在了教書這件事上。就這么著,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他一直在講臺上站到了退休。
“哎,你看,”老人伸手拍了拍張老師的肩膀,語氣挺隨意的,“我哪是真來釣魚的啊。其實我是想‘釣’你的心呢。你心里那根弦一直繃得緊緊的,只不過被眼前這浮漂給暫時遮住了,沒覺出來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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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老師眼圈兒有點發紅,聲音也軟了下來:“要說釣魚的本事,您可是真沒得說。”他停了一下,嘴角微微上揚,“我這條‘大魚’,繞來繞去,最后不還是讓您給釣著了?”
老人擺擺手、指著自己心口那兒說:“魚餌哪是我給的啊、是你自個兒揣在身上的。我呢、不過是輕輕那么一提竿子、好讓你瞧見水底下那點光亮。”
自打那件事以后、張老師整個人都不一樣了。他還是會去水庫那邊走走、不過再也不像以前那樣一個人悶坐一整天了。現在他常常帶著學生一起去、教他們怎么看水流變化、怎么記錄周圍的動植物、愣是把釣魚這件閑事變成了一堂挺有意思的自然觀察課。回到學校、他講課明顯更上心了;放學后也經常留下來給學生補課、有時候天都黑透了才回家。就這么過了幾年、他帶的那個班成績一下子沖到了全縣前面、不少孩子家里條件慢慢好了起來、有的第一次穿上皮鞋、高高興興的到城里念高中去了。
以前大伙兒都愛開玩笑、管那位年輕老師叫“釣張了”、現在可不一樣了、學生們見了他、都挺愿意喊一聲“張先生”。這聲稱呼啊、倒不是說他釣魚有多厲害、而是因為他這個人就像一盞燈似的、真真切切地照亮了不少山里孩子往前走的路。
山風還是老樣子,吹在臉上涼絲絲的,挺舒服。水庫的水面靜悄悄的,一眼望過去,簡直像塊大鏡子。岸邊早就沒人釣魚了,倒是張老師被一群半大小子圍著,你一句我一句的,爭著說水里的魚到底往哪邊游呢。陽光暖暖地鋪在他們臉上,也一路鉆進山里去了——遠遠看去啊,倒像是給大山深處鋪了條亮堂堂的路。
說實話、釣魚這事兒吧、真釣過幾次你就明白了。那些在水邊一坐就是大半天的人、你以為他們圖的是桶里那幾條魚?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兒。更多時候啊、釣的是那份難的的清靜、是把自己從日常的忙亂里拽出來、讓那顆被生活磨得有點麻木的心、能透透氣、醒一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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