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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廳的大門一掀,就是兩重天——里頭的空調(diào)呼啦啦吹著,卻抵不住幾百號人擠在舞池里磨蹭出來的熱氣,煙味兒、香水味兒、汗味兒混在一塊兒,嗆得人鼻子發(fā)癢,卻又透著股子砂舞廳獨有的江湖氣。
四爺在成都舞廳混了快十年,算不上什么金主,卻是個實打?qū)嵉睦吓趦骸?/p>
四爺回到自己的位置,面前的冰咖啡已經(jīng)半涼。瞅著舞池里人越來越多,四爺端起杯子,猛灌了兩大口,一股子苦香混著涼氣直沖喉嚨,倦意霎時散了大半。
四爺把杯子撂在桌上,騰地站起身,嘴里嘟囔著:“媽的,那必須得挑顆像樣的白菜,今兒個總不能空手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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揣著股勁兒,四爺捋了捋皺巴巴的T恤下擺,擠進了人群。舞池邊、卡座旁,約莫五十來個白菜三三兩兩立著,有的低頭玩著手機,有的跟身邊的姐妹聊著天,有的眼睛滴溜溜轉(zhuǎn)著,瞅著路過的男人,像貨架上碼好的貨,等著人挑揀。
四爺慢悠悠轉(zhuǎn)了兩圈,眼睛掃過一個又一個白菜。
這個太年輕,臉上的稚氣還沒褪干凈,跳砂舞放不開;那個太妖嬈,一身亮片裙晃得人眼睛疼,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燈;還有個身段不錯的,卻總往男人身上貼,透著股子急功近利的勁兒。
一圈下來,竟沒一個入得了四爺?shù)难邸K臓斝睦镱^空落落的,滿是遺憾,咂咂嘴,悻悻地踱著步子,沒精打采地往茶座那邊走。
遠遠地,就瞧見小妖精安安穩(wěn)穩(wěn)坐在老位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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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妖精這女人四十二歲了,卻一點不顯老,穿一條修身的黑色長裙,裙擺剛好到腳踝,襯得腿又細又直,外頭搭著件薄薄的灰色開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
一頭烏黑的長發(fā)披在肩頭,發(fā)梢微微帶點自然卷,燈光一照,泛著柔和的光澤。
她手里捏著個小巧的黑色手包,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包扣,眼神落在舞池里,卻沒什么焦點,一看就是等了有一會兒了。
四爺眼睛一亮,步子立馬加快,三步并作兩步就沖到了她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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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俯下身,四爺湊到小妖精耳邊,聲音壓得低低的,帶著點笑意:“現(xiàn)在,有空了?”
小妖精抬眼瞅他,睫毛忽閃了兩下,嘴角彎起一抹得意的笑:“你看看我,守信譽不?”
她的聲音軟軟的,帶著點成都妹子特有的糯勁兒,聽著就舒服。四爺心里頭熨帖得很,又問:“吃飯了沒?”
“早吃過了。”小妖精淡淡應(yīng)著,伸手捋了捋垂到肩頭的頭發(fā)。
四爺不再多話,吐出一個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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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妖精點點頭,起身跟著四爺,一起往舞池里走。
這會兒的舞池,已經(jīng)跟下餃子似的,人挨人,人擠人。
靠墻的位置早被占得滿滿當當,那些野豬摟著白菜,身子貼著身子,腦袋湊在一起,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悄悄話。
四爺本想往正中央擠,那里的燈光最暗,最適合磨蹭。
可剛走兩步,小妖精突然拉住了他的手腕。輕輕一拽,就朝著音響邊上拐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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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爺愣了一下,順著她的力道走,才發(fā)現(xiàn)音響旁邊竟真留著個空位置。
不大,也就夠兩個人站著,卻是四爺和小妖精跳慣了的地方——,遠離大眾的視線,有點偏,跳起來自在。
“還是你會找地方。”四爺笑著說了一句。
小妖精沒吭聲,只是往他懷里靠了靠,雙手輕輕搭在他的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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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身子很軟,卻不像小姑娘那樣輕飄飄的,帶著點成熟女人的韌勁,貼在懷里很踏實。
舞池里到處都是相擁的身影,那些男人把舞女摟在懷里,白菜們大多一身汗?jié)n,緊貼的衣衫勾勒出單薄的輪廓。
四爺瞥了一眼,心里頭清楚得很,這就是她們的營生。
連續(xù)跳三個小時,甚至更久,冒點汗太正常了,混著煙味的汗味,就是砂舞廳最實在的煙火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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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妖精聲音很輕,混在音樂里,卻清清楚楚傳到四爺耳朵里:“女朋友走了?”
四爺嗯了一聲:“走了。”
她噗嗤一聲笑出來,眼尾彎成了月牙兒,帶著點揶揄:“真騷,女朋友前腳剛走,你后腳就往這兒鉆。”
四爺無奈地擺擺手,手上的力道松了松,聲音里帶著點認真:“我可不騷,就是過來看看你。”
“哦?”小妖精挑了挑眉,饒有興致地打量著他,“那你今兒個轉(zhuǎn)悠這么久,跳了幾個了?”
四爺往舞池的方向掃了一眼,撇撇嘴:“晃了一個多小時,一個沒跳。”
小妖精輕笑出聲,調(diào)侃道:“喲,這是眼光越來越高了啊。”
“沒感覺,我也沒辦法。”四爺聳了聳肩,實話實說。砂舞這東西,講究的就是個眼緣,沒那股子勁兒,硬湊在一起跳,一點感覺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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頓了頓,四爺說:“剛才跟你搭話那個花白頭發(fā)的老頭,看著倒還行。”
小妖精順著他的目光瞥了一眼,漫不經(jīng)心地回道:“夏天認識的,熟人了。”
“氣質(zhì)瞅著挺穩(wěn)當,不像那些毛手毛腳的日結(jié)工。”四爺點評道。
“他啊,跳得倒是斯文,規(guī)規(guī)矩矩的。”小妖精說著,腦袋往四爺肩膀上靠了靠,發(fā)絲蹭得他脖子癢癢的。
四爺嗤笑一聲,語氣里帶著點不屑:“算了吧,文明人?誰還往這野豬扎堆的地方湊。”
這話可是大實話。來砂舞廳的男人,哪個不是圖個貼身的熱乎勁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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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妖精被他這話逗樂了,肩膀一抖一抖的,笑聲清脆:“哪能都像你這樣的老油條。對了,我剛才瞅見莊老三了,也進來晃悠了?”
“嗯,跟我一塊兒來的,這會兒不知道鉆哪個角落去了。”四爺點點頭,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問,“之前嚷嚷著要跟你處對象的那個小偉,還來瞅你不?”
小妖精很認真:“來啊,五點來接我。”
“那小子長得倒周正,挺精神的,比舞廳里那些歪瓜裂棗強多了。”四爺咂咂嘴,“看著就跟舞廳里的油膩男人不一樣。”
提到小偉,小妖精的臉上漾開一點淺淡的笑意,語氣也軟了些:“跟他待一塊兒,倒是真有點談戀愛的滋味。”
四爺來了興致,往前傾了傾身子,壓低聲音問:“哦?啥情況?說來聽聽。”
“他送我到地鐵口,”小妖精的指尖輕輕劃著四爺?shù)暮蟊常Z氣里帶著點細碎的溫柔,“就突然伸手過來,說走,就那么牽著我慢慢走了一截。”
她的聲音很輕,帶著點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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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爺聽完,忍不住笑了:“嚯,這架勢,還真像那么回事兒。這小子,還挺會來事兒。”
“是挺像的,”小妖精收起笑意,語氣又恢復(fù)了平淡,甚至帶著點自嘲,“不過我現(xiàn)在沒心思談戀愛,一門心思就想掙錢。”
這話四爺聽她說過不止一次。舞廳里的姑娘,哪個不是背著一堆事兒?
有的要養(yǎng)老家的爹媽,有的要供孩子讀書,有的欠著一屁股債。
小妖精有她的難處,四爺心里清楚,她這么拼,肯定不是為了自己買新衣服、買化妝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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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爺深吸一口氣,聲音里帶著幾分過來人的通透:“掙錢是重要,能存下多少錢,才是更要緊的。”
小妖精眼睛一亮,忙不迭點頭,像是找到了知音:“對對對,存錢才是頂頂重要的!掙一個花兩個,到頭來還是一場空。”
“加油干吧。等你存夠了錢,想談戀愛就談戀愛,想上班就上班,到那時候,你就真真正正有選擇權(quán)了。”
這話,四爺不止跟小妖精說過,也跟舞廳里其他幾個相熟的姑娘說過。在這地方待久了,見多了姑娘們的辛酸,總?cè)滩蛔《嗾f兩句。
“選擇權(quán)……”小妖精低聲重復(fù)著這三個字,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四爺?shù)囊路肷尾泡p輕嘆了口氣,“不過,誰知道呢,真到了那時候,說不定還是想找個人,踏踏實實過日子。”
她的聲音里帶著點迷茫,還有點向往。四爺知道,每個在舞廳里打滾的女人,心里頭都藏著一個安穩(wěn)的夢。
可四爺還是忍不住潑了盆冷水,語氣里帶著幾分無奈與篤定:“干上這行了,跟誰也別想好好過日子了。”
這話很現(xiàn)實。舞廳里的姑娘。就算攢夠了錢,洗干凈了身子,那些過往的經(jīng)歷,也會像一根刺,扎在別人的眼里。哪個男人愿意娶一個在砂舞廳跳了好幾年舞的女人?就算愿意,那些閑言碎語,也能把人淹死。
小妖精聞言,當即笑出了聲,清脆的笑聲在舞廳的嘈雜里蕩開,帶著點不服輸?shù)膭艃海骸肮强刹灰欢ǎ咧茊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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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爺挑了挑眉,也跟著扯了扯嘴角,心里頭卻嘆了口氣。走著瞧,說得容易。
“那好吧。”四爺順著她的話說。
時間過得飛快,像是被舞廳里的音樂催著似的。
不過是十曲慢搖的光景,四爺就已經(jīng)滿頭大汗,額角的汗珠順著臉頰往下滾,滴在地上,暈開一小片濕痕。后背早被浸透,緊緊貼在身上,黏糊糊的,難受得不行。
四爺?shù)耐扔悬c發(fā)軟,腰也酸得厲害,像是被人抽走了骨頭。他喘著粗氣,朝小妖精苦笑:“不行了,身體搞虛了。”
小妖精瞅著他這副狼狽模樣,忍不住打趣:“你女朋友可比你身體好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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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肯定的,”四爺抹了把汗,半點不避諱,“她天天跑步,繞著錦城湖跑五公里,配速能跑到五分鐘多一公里,我都攆不上。”
“你這身子,也確實夠辛苦的。”小妖精的聲音里,調(diào)侃摻著點說不清的調(diào)侃意味。
四爺長嘆一聲,靠在旁邊的墻上上緩氣,看著舞池里依舊晃悠的人影,心里頭滿是滄桑:“真老了,身子骨是越來越不夠用了。”
這話一出,小妖精直接笑彎了腰,笑聲朗朗的:“哈哈哈哈哈哈!四爺,你這才五十多歲,就說自己老了。”
四爺抬手胡亂抹了把臉。小妖精收了笑,陪著他慢慢擠出喧鬧的舞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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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舞池的那一刻,四爺長長地舒了口氣,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擔(dān)。
舞廳里的音樂還在震耳欲聾,可離得遠了些,竟覺得舒服了不少。
四爺步子沒停,直奔衛(wèi)生間。舞廳的衛(wèi)生間地上濕漉漉的,瓷磚縫里嵌著黑乎乎的污垢。
擰開水龍頭,用冷水洗了把臉,冰涼的水澆在臉上,總算緩過勁兒來。
一番如廁洗手后,四爺從褲兜里掏出煙盒,摸出一支煙,夾在指尖,轉(zhuǎn)身就往外大廳的吸煙區(q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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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大廳比舞廳里頭清凈多了,幾個煙鬼正坐在那兒吞云吐霧,還有人靠在墻邊,低聲聊著天。
外頭的風(fēng)從窗戶縫里鉆進來,帶著一絲涼意,吹在身上,舒服得四爺差點哼出聲來。
四爺找了個沒人的沙發(fā)坐下,剛想點煙,就聽見有人喊他:“四爺!”
四爺轉(zhuǎn)過頭,看見莊老三顛顛地跑了過來。莊老三是四爺?shù)睦匣镉嫞彩俏鑿d的常客。
這家伙退休金夠花,每天的樂趣就是泡在舞廳里,跟舞女們跳舞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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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屁股挨著四爺坐下,掏出煙盒,給自己點了一支,又遞給四爺一支。
四爺擺擺手,說自己已經(jīng)有了,他才把煙盒收起來。
“四爺,你剛才跟小妖精跳得挺嗨啊!”莊老三吐了個煙圈,眼睛里閃著精光,“我瞧見你們倆在音響邊上,跳了好一會兒呢。”
四爺笑了笑,沒接話,掏出打火機,“啪”的一聲點燃了手里的煙。煙霧緩緩升起。
莊老三見他不說話,也不介意,自顧自地繼續(xù)說,語氣里滿是興奮:“四爺,我跟你說,我剛又跳了兩個,那可都是迪樂會新到的極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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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樂會也是成都有名的砂舞廳。舞女經(jīng)常互相流動,哪家生意好就去哪家。能被莊老三稱為“極品”的,那肯定是十元場的角色。
四爺來了點興致,挑了挑眉:“哦?極品?”
張老三咂咂嘴,一臉回味的樣子,聲音壓得更低了:“第一個姑娘,長得那叫一個俊,皮膚白得跟雪似的,眼睛大大的,睫毛長長的,一笑起來還有兩個酒窩。跟她跳舞的時候,她那身子軟得,我都怕把她摟壞了。還有第二個,叫麗麗,身材絕了,前凸后翹的,穿了個緊身裙,那腰細得,我一只手都能摟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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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爺聽得直樂,打趣道:“那你小子艷福不淺啊?”
張老三嘆了口氣,臉上的興奮勁兒少了幾分,彈了彈煙灰,語氣里帶著點遺憾:“嗨,別提了,尺度有限得很。沒意思。”
四爺深有同感地點點頭。早些年的砂舞廳,可比現(xiàn)在開放多了。
男女摟在一起,手愛放哪兒放哪兒,臉貼著臉,嘴唇擦著嘴唇,都是常有的事兒。
“不過我很喜歡,”張老三話鋒一轉(zhuǎn),又樂了起來,臉上的褶子都笑開了,“長得好看就行,看著也養(yǎng)眼。總比那些歪瓜裂棗強,跳一曲都硌得慌。”
四爺笑了笑,沒接話,只是抽著煙,看著窗外的日頭。陽光透過窗戶,照在地上,亮得晃眼。
吸煙區(qū)里,煙霧繚繞,幾個男人低聲聊著天,說著舞廳里的姑娘,說著各自的家常。
四爺聽著那些熟悉的聲音,聞著那股子煙味兒混著風(fēng)的味道,忽然覺得,這砂舞廳就像個小江湖,每個人都在里頭討生活,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不容易。
小妖精還在舞廳里,這會兒怕是又被哪個野豬拉著跳上了。四爺想著她剛才說的“走著瞧”,心里頭說不清是什么滋味。
或許,這江湖里的人,都得靠著點念想,才能把日子過下去吧。
風(fēng)從窗戶縫里鉆進來,吹得四爺?shù)念^發(fā)亂了。
他彈了彈煙灰,暗紅色的燈光依舊曖昧,音樂依舊纏綿。
這日子,就跟這砂舞似的,磨磨蹭蹭的,卻也透著一股子讓人舍不得的熱乎勁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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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12月27日。17:15分。地鐵上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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