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驚蟄研究所
2023年,驚蟄研究所在《30歲的路口,這些90后選擇離開大城市》一文中,訪談了三位選擇離開大城市回到老家的90后。
他們中,有人因為感情和事業發展的停滯,不得不面對現實、重新規劃人生;有人在親歷互聯網行業的紅利期后,選擇回鄉考公;還有人因為厭倦了大廠的忙碌與內卷的工作氛圍后,選擇了更穩定的工作環境,回到老家鄉村重新找回生活。
如今時隔近三年,返鄉的90后們如愿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了嗎?帶著這個問題,驚蟄研究所發起了一次回訪,和他們重新聊了聊各自的“人生新旅程”。
回老家?其實可以再多想想
2023年接受驚蟄研究所的訪談時,阿龍已經離開北京3年多,在老家山東臨沂重新找到了工作與生活的落腳點。如今再回頭看這段選擇,他并不急著給出“對或錯”的結論。
“選擇不同,結果就不同。北漂有所得,也一定有失去,關鍵還是看你想要什么。”阿龍告訴驚蟄研究所,2019年回到老家時,自己并不是毫無準備。他原本的設想是,依托自己在互聯網行業積累的經驗,先找一份相對對口的工作,再慢慢嘗試自己做點事情。
現實卻很快給了他反饋。“剛回來時,還是想按照以前的工作經驗走,但發現并不容易,最后也沒成功。”在北京,阿龍主要從事廣告優化、電商相關工作;但在臨沂,小城市幾乎沒有完全對口的崗位。“廣告投放類崗位稀缺,電商公司雖然不少,但產品形態、組織模式、投入規模都和一線城市差距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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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播間現場(阿龍供圖)
回老家的這幾年,阿龍輾轉過多種工作和行業:做過電商運營,一共待過四家電商公司,參與過生鮮電商相關的項目,還曾嘗試抓住直播帶貨的風口做過達人帶貨。如今,阿龍又和朋友一起做起了二手車生意。
“雖然我們老家的直播帶貨產業做得還不錯,但和一線城市、省會城市比不了。很多時候你會感覺到地方產業和行業脫節,小城市的發展更多靠的是低成本人力提供的競爭力。”在生鮮公司工作的那段時間,阿龍原本抱著長期投入的期待,但不到一年就選擇離開。“和我最初的想法不太一樣,產品、節奏、理念都有差距。”
如今阿龍轉行做二手車,雖然換了一個新的行業,但同樣伴隨著不穩定和焦慮。“有時候一兩個月沒成交,很著急,也會懷疑是不是要換方向。”所以單從職業發展來看,阿龍也并不否認,“大城市還是更有優勢。”
但回到老家之后,阿龍也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什么叫“生活”。“我以前跟朋友說,在北京就是去賺錢的,別想別的。回老家之后,親友結婚、生孩子、親友聚會、節假日出游——這些曾經需要擠時間參與或者直接忽略掉的事情,如今成為生活的常態,你會感覺到工作和生活都能兼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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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的周歲禮(阿龍供圖)
不只是兼顧工作和生活,阿龍的人生進度也因為回鄉明顯加快:2023年阿龍在老家結婚,2024年有了孩子。而這種變化,也讓他重新思考“搞錢”和“欲望”的關系。“現在這個社會,大家都把搞錢當成第一目標,但錢不是唯一目的。欲望是有上限的,太高反而會讓人很難受。所以心態的調整、對欲望的控制特別重要。”
“北京租個三居室六七千,在這邊一千多就夠了。普通聚餐,人均不到50塊,火鍋四個人三百多就能吃得很好。”在阿龍看來,回老家并不等于“躺平”,而是一種更容易獲得“安逸感”的狀態。衣食住行成本的降低,也讓生活的安全感變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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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色美食臨沂炒雞(阿龍供圖)
據阿龍介紹,在臨沂,普通電商運營月薪多在6000元到8000元,管理崗年薪能夠達到20萬元到50萬元。“管理崗年薪要想真正拿到手,可能并不容易,但現在本地買房均價只要六七千,如果不追求核心地段,自己攢錢買房,也是可以做到的。”
和2023年相比,阿龍認為自己最大的變化,是心態上的放緩。“以前特別著急,現在不著急了。對新事物、對機會,沒有以前那么強烈的焦慮。”據阿龍介紹,在二手車項目最艱難的時候,他也經歷過連續一兩個月沒有成交的階段。那種不確定感,與過去“固定發工資”的狀態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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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輛過戶現場(阿龍供圖)
“但是隨著后來對行業、市場多了一些了解,生意也慢慢走上正軌。現在回頭看,會發現這些波動本身就是積累的一部分。”阿龍告訴驚蟄研究所,如果要對當初那個決定離開大城市的自己說一句話,他的答案很簡單:“謀定而后動,認準方向,堅持去做。心態一定要穩,別急躁。”
阿龍總結道,在大城市,抓住一個機會可能很快就能翻身;但在小城市,更多時候比拼的是耐力、判斷力和對生活節奏的接受度。三年過去,阿龍沒有給“回老家”貼上成功或失敗的標簽。對他來說,這更像是一場持續進行中的人生實驗。而真正的變化,也許正藏在那些不再被忽略的日常里。
在老家,重新理解“穩定”和“生活”
3年前,從北京回到老家縣城,已經經歷過一次考公失利的小智,還在準備適應一整套陌生的生活秩序。而三年后的今天,他已經完成了身份的轉換——考公上岸,進入紀檢監察系統工作。
與外界對體制內工作穩定、輕松的認知相比,小智感受到的是遠超想象的工作強度。“在諸如縣委辦、公檢法系統工作時,晚上七八點下班是常態。最忙的時候,整個辦公室都在通宵寫材料、整理報表。有一次還干到了凌晨三四點。現在工作更忙,平均下班時間也要晚上九十點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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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辦公大樓(小智供圖)
與小智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同樣在體制內工作的妻子。“她能朝九晚五,下班回家吃飯、看劇,我這邊基本就是得加班寫材料、弄報表。”這種差異,讓他第一次意識到:即便同在“穩定”的系統內,不同崗位之間,生活狀態依然天差地別。
如果只從收入看,小智回歸家鄉無疑是一次斷崖式變化。據小智介紹,以前在北京工作時,自己的月收入在2萬元以上,但回到老家縣城后,到手工資不到6000元。“花錢肯定不像以前那么大手大腳了。前陣子我跟朋友聊到游戲里的飾品道具,我已經完全沒有為游戲付費的預算。不過,雖然收入水平看上去變少了,但是對生活的整體感受,并沒有變差。”
“看上去收入少了,但很多成本其實被家庭消化掉了。”小智說,回到老家后,買房、生活成本等都被“家庭系統”重新承接,在單位食堂吃飯也花不了多少錢,所以日常開銷并沒有多少,大部分工資也都作為儲蓄存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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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位的加班餐(小智供圖)
不過,最令小智滿意的還是對生活品質的提升。以前在北京的時候,小智的日常除了工作就是睡覺、擼貓、打羽毛球,想和朋友聚會還得提前約,專門空出來一天攢局。現在小城市的日常反而更有彈性。“想見朋友、不用提前很久計劃。想聚餐,也不再只是深夜的燒烤攤。生活的感受,反而遠遠好于一線城市。”
談到返鄉這條路,小智并沒有把它描述成一種“普適解”。在他看來,回到縣城,意味著對人生目標的重新排序。“如果你追求大公司平臺、創業或者事業突破,小縣城確實沒有市場。因為這里產業配套不足、資源密度有限。但如果不想要大風大浪,只想把日子過好,這里是可以的。”
其實剛回到老家的小智,也經歷過焦慮和迷茫的階段。當時小智因為長期和父母生活在一起,長輩關于找工作、結婚成家之類的意見和期待,會迅速且直接地傳遞到面前,給正遭遇階段性GAP的小智帶來壓力。“但是在我2023年上岸之后,很多問題一下子就解決了。考上公務員當年我就認識了現在愛人,2024年領證,2025年辦了婚禮,一切就都穩定下來了。”
小城市的生活好像有一種魔力,能讓人脫離繁忙的生活狀態,多花一些時間關心自己,而在小智看來,這是因為在小城市,工作與生活有真正的邊界。“在大城市的創業公司,工作動蕩、壓力大,年輕人根本沒有心思談感情。但是現在,周末幾乎完全屬于自己。領導、同事不會在休息的時候找你,大家都在好好過自己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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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智愛人烹飪的青菜牛肉和蝦仁豆腐湯(小智供圖)
而當生活節奏放緩,情緒空間被釋放,人才更容易進入親密關系,甚至開始主動追求感情。小智說:“我有一些在大城市工作且仍然單身的朋友,他們并不是找不到合適的對象,而是每天都各忙各的,沒有時間和精力去關注感情生活。”
小智并不否認自己曾在一線城市經歷過一個特殊的時代窗口。參與資本熱潮、見證行業起伏,是一段難得的經歷。但當自我認知發生變化,選擇退回家鄉,對他而言,并不是失敗,而是順應。
“而且我還是有條件回去的。還有很多人是從小地方拼到大城市,但他們沒條件回鄉,就只能一直往前。”這條路,從來沒有標準答案。只是每一次選擇,都會塑造一種不同的生活。“如果要對當初那個還在猶豫是否回家的自己說一句話,我可能會直接告訴他‘趕緊回來吧,別猶豫了’。”
人生短短三萬天,豁出去就行了
上一次接受驚蟄研究所訪談時,Mona剛辭掉了年薪40萬的設計師工作,準備把老家的舊房子從里到外裝修一下,順便嘗試成為一名家裝博主。但現在的她和94歲的爺爺一起住進了養老院,除了日常承接一些設計工作,還兼職成為了一位短視頻博主。對于這個有些意外的結果,Mona感受到的是一種別樣的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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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na在裝修老家的房子
談到最近幾年的變化,Mona表示,自己剛辭職的時候已經不想做設計師,而是想轉型插畫師或者插畫博主的,“但是最近幾年AI技術的發展突飛猛進,很多設計師都開始用AI,轉型插畫師和插畫博主也賺不到錢了。”
當自己的“返鄉計劃”趕不上社會變化,Mona便開始轉型短視頻博主,雖然也做出了一些成績,但很快她就發現裝修博主的內容制作極度“燒錢”。“當時我要改造的老家房子有個400平米的院子,我算了一下,如果要想弄得好看一點,光院子就還得再花五六萬,成本實在太高。之前也接過商單,花了三天時間刷墻,又用了一天的時間剪片子,最后賺到手還不到一千塊,效率實在太低。”
“2024年的時候我正在嘗試做短視頻,當時拍過一期住養老院的視頻,發現這里也不用自己燒飯,辦公也很方便,后來就和爺爺一起長期住在養老院。”據Mona介紹,她和爺爺居住的養老院更像是一個半開放的生活社區:一日三餐按時供應,刷卡吃飯;二樓還有活動室,不定期組織活動,想去就可以參加;房間以家庭為單位,生活相對獨立,并且每個老人可以有一個家屬陪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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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老院的活動室(Mona供圖)
令Mona沒想到的是,因為住到養老院,并且拍攝了很多和爺爺在養老院生活的視頻,她的“自媒體生涯”也越走越順了。“從2024年到現在,我的小紅書賬號差不多一年漲了3萬粉。”商業回報也隨之發生變化。“內容合作的需求越來越多,價格也水漲船高。需求旺季的時候,商單的收入就已經超過我以前在上海的月薪了。平均下來,自媒體的收入已經占我全部收入的六成以上。”
對于自己從設計師到自媒體創作者的成功轉變,Mona依舊保持清醒。“剛開始做自媒體的時候,我也不是沒有焦慮。起初接不到商單的時候,我也會懷疑自己的選擇,也會想萬一哪天自媒體不行了怎么辦?包括現在做得好,也是因為我這種類型的賬號很少,32歲孫女和94歲爺爺的搭配更是少之又少。而且我和爺爺的生活也非常有趣,所以算是找到了自己的差異化競爭點。”
關于返鄉生活,Mona坦言自己相比以前,生活結構和心態發生了明顯變化。“以前在公司,更多是心理壓力。工作本身沒有價值感,生活也很無聊,后來我甚至已經有一點抑郁的傾向。但是回到家鄉后,我不再需要跟誰虛與委蛇,生活的節奏也變慢,壓力結構也發生了改變。至少沒有以前那么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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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na在養老院的辦公空間
Mona說,自己的生活不再圍繞“必須外出”“必須社交”展開,而是圍繞內容和節奏本身。過去周末可能會和朋友一起出去玩,但現在她更愿意回歸家庭,比如陪爺爺去姑姑家里串門,或者是策劃一次短途旅行。而自媒體工作的靈活時間也成為了優勢,“只要我把之前存的素材拿出來重新剪一剪,也能繼續更新。”
在Mona看來,居住、工作、照護、創作,不再擠壓在同一個空間里,這種變化,并不宏大,卻足夠具體。如果要對當初那個離開上海的自己說一句話,Mona的答案毫不猶豫:“早點做自媒體,早點放棄設計。”她甚至慶幸,自己當年沒有像其他人一樣,花光積蓄在上海買房,“要不然可能200多萬買了44平米的房子,還裝修了30萬,現在只值100多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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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na已經裝修好的老家房間
“但是未來我也不好說,我也有可能會重新回到職場,回去工作。”面對從離開大城市到發掘短視頻博主的人生新起點,Mona坦誠道:“不是我一開始就適合做自媒體這件事,而是我自己一步一步不斷摸索、試錯,才找到了具體的方向,擁有了現在的結果。換做是其他人,可能有和我相似的條件,但他們不一定敢于嘗試。就像很多人也還在猶豫要不要離開大城市。但要我說,人生短短三萬天,豁出去就行了。”
當年輕人決心踏上返鄉的旅途,他們要面對的就不再是遺憾、不舍和悔恨,而是思考自己要的到底是什么,以及如何在新環境找到自己的人生新方向。這個過程必然會經歷迷茫,但離開大城市并不是一場狼狽的逃離,而是一種更貼近現實的重建,讓每個人得以重新找回生活和對未來的期待。
*文中阿龍、小智、Mona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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