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麥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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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趴在女兒床邊的地板上,用掃帚往床下夠。好家伙!這里可真是個百寶箱,先是幾本讀物,接著是一些試卷,最后是一把戒尺……我心底暗哼一聲,仿佛眼前是那表面畏畏縮縮的女兒。這一年,為了讀書、寫作業,我可沒少跟她“斗智斗勇”。
那些讀物,都沒有讀完,就莫名地失蹤了;試卷要么沒寫,要么沒考好;戒尺上,《勸學》的“勤學早”被涂掉了“早”字。她天真地以為,藏起它們,就從身后捂住了我的眼。但我都知道。就像放暑假前那天晚上,她沒有得獎狀,把臉藏進枕頭,哭得像被雨水打濕的小貓。
藏,是一種成長。我也藏過,如今,我已“藏”得父母找不見我。
廚房的雜物架上,塑料袋足足有“祖孫三代”。紅色的,是父母送來的。為了給我送菜,他們專門買了一大摞塑料袋。我一袋一袋拿出來,打開——有干菜,也有青菜變成的干菜,幾顆土豆已生出了一窩小土豆蛋蛋……這些菜整整齊齊,像母親一樣,即使干枯了,也干凈體面。
一塊臘肉讓我停下腳步。它咸得發亮,像結冰的晚霞。我知道,為了腌肉,母親凌晨4點就起床,用粗鹽搓五遍,在院里晾七天。北風吹皺肉皮,也吹裂她粗糙的手。臘肉不說話,卻比任何語言都深邃。
時光如梭,總有人在縫縫補補。母親如此,妻子也如此。
洗漱池里,水下得很慢,溢水孔被堵住了——是妻子的頭發,漆黑、柔韌,像一團被遺忘的舊時光。這兩年,她的頭發掉得厲害。梳頭時,她常問我:“頭發掉光了怎么辦?”我打趣道:“別擔心,掉光了就不用擔心了。”她怔了怔,苦笑道:“也是,那時我們都老了。”
我把那些頭發沖洗干凈,收起來。梳子上、枕頭上、衣服上,她凋落的頭發,我都收集起來。它們是日子從她發梢滑落的痕跡。
這一年,也是三年,我活成了三個我。
一個我,跟在女兒身后,陪著她認字、讀童話、畫美人魚……她第一次做孩子,我第一次做父親。我們都在努力,成為彼此的光。
一個我,站在父母的背影里。他們的飯量小了、力氣小了,但仍忙個不停,種菜、養殖、腌菜,給我和姐姐送菜。那天,我幫著劈柴,他們一根根碼放,粗的放在下邊,細的放在上邊。我忽然明白,人這一生,扛得住的,從來不是最重的那些柴,而是怎么把最輕的柴也放得穩當。他們也是第一次走向暮年,雖然有些不適應,但還是在給我樹立標桿。
一個我,陪在妻子身邊。她掌勺,我切菜,不著一語,油鹽醬醋盡入味。她不再提“你啥時能升職加薪”,我也不再問“你的發際線怎么又高了”。我們之間,話越來越少,更多的是縈繞的煙火氣。
歲末,我掃去滿屋的塵埃,也撿起一年的點滴。它們緘默不語,但比任何聲音都悅耳。它們不咸不淡,卻比任何詩句都有韻味。
天色越來越暗。妻子打開燈,女兒蹦跳著跑來,剎那間,所有的光都照向我——女兒的歌聲,父母的咸肉味,妻子的粥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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