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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李宇琛
2025年末的中文互聯網上,流傳著一段圣物。
它只有短短9秒,畫質像是從一臺掉進過湄公河的諾基亞手機里搶救出來的,晃得人眼暈。
鏡頭遠處,一座貌不驚人的米黃色小樓,在陰沉的天色下矗立。如果不是標題黨們言之鑿鑿,你大概會以為這是哪個縣城開發區的滯銷樓盤,正在進行定向爆破。
接著,兩架像素模糊的戰斗機掠過,像是兩只鐵灰色的大鳥。
然后,小樓的底部,炸了,“轟”。
火光沖天,濃煙滾滾,整棟樓被一團巨大的灰色塵埃吞沒。
視頻的制作者生怕你看不懂這現代戰爭藝術的精妙,貼心地配上了一行大字:
泰國空軍用F16轟炸柬埔寨多個詐騙園區。
這還不夠。為了升華主題,他又在下面加了一行畫龍點睛的注腳:
反詐還得用老泰這招, 直接轟。
這聲炮響,仿佛一道天雷,精準地劈在了中文互聯網的情緒點上。
在那些日夜被殺豬盤、注銷校園貸、“我是xx井方”等電話騷擾得神經衰弱的人們耳朵里,這F-16引擎的呼嘯,簡直比貝多芬的《歡樂頌》還要悅耳。
一時間,這段粗糙的視頻成了簡中賽博空間的硬通貨。人們不關心它的來源,不質疑它的真偽。
他們只需要相信。
相信在世界的某個角落,有一種足夠簡單、足夠粗暴、足夠解恨的力量,能夠將那些隔著電話線吸血的惡魔,連同他們的巢穴,一并送上天。
這不叫戰爭,這叫物理超度。
這也不叫沖突,這叫:
替天行道。
這簡直是2025年末,中文互聯網收到的專供雞血。
打完雞血,人就容易亢奮,亢奮了就容易思考宇宙的終極奧秘。這時候,總得有個老中醫出來,解釋一下這副藥的藥理。
很快,抖音上一位身穿白色抓絨外套、背景是卡通冰箱貼的先生,以一種你家二舅聊時事的親切姿態,為這場狂歡賦予了理論高度。
他對著鏡頭,輕撫脖頸,仿佛剛從一場深邃的戰略思考中回過神來。他告訴激動的人們,別看只是炸了幾棟樓,你們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
這背后,是一盤大棋。
他說,泰國打柬埔寨,只是個引子,真正的棋手在北京。中國派出亞洲事務特使穿梭斡旋,不是為了當和事佬,而是要復制緬北模式,逼著泰柬兩國聯手,把柬埔寨那53個電詐園區連根拔起。
這叫什么?
這叫:
勸和促打。
這套邏輯聽上去天衣無縫,既解釋了中國的反常舉動,又賦予了泰國的轟炸一種更崇高的使命感。它將一場混亂的邊境沖突,完美地鑲嵌進了一幅俺們大國運籌帷幄的宏偉藍圖里。
你看,一場簡單的轟炸,瞬間被賦予了三重勝利的意義:
第一層,是泰國替我們炸平了詐騙園的物理清除之贏。我們贏得了正義。
第二層,是中國在背后運籌帷幄的大國博弈之贏。我們贏得了智慧。
第三層,是中國扮演區域盟主調解爭端的歷史地位之贏。我們贏得了尊嚴。
短短幾天,從一場邊境沖突里,我們已經贏了三次。從戰術到戰略,從現實到歷史,贏得麻中帶麻。
大哥的這套理論,讓這針雞血的效果翻了倍。人們不僅爽了,還覺得自己變聰明了,窺見了宇宙的終極奧秘。
唯一的問題是:
是真的嗎?
1
就在中文互聯網還在為大國智慧激動不已,紛紛猜測這是哪一步精妙棋路時,泰國官方親自下場,給這鍋滾燙的雞湯,澆上了一瓢冰水。
2025年12月22日,吉隆坡,東盟外長特別會議。剛上任沒多久的泰國外長西哈薩,被鳳凰衛視的記者堵了個正著。
記者的問題很尖銳,直插要害:
“在此次軍事行動中,泰國是否已確認有多個詐騙園區及人口販賣、器官販賣據點被搗毀?柬埔寨政府或部分官員是否存在支持這類黑色產業的情況?”
這個問題,翻譯過來就是:你們是不是真的在反詐?順便問一句,對方的保護傘你們打了嗎?
這是一個絕佳的舞臺。如果按照大棋黨的劇本,西哈薩外長應該義正詞嚴,痛陳電詐之危害,宣示泰國為民除害的正義性,順便感謝一下中方在背后的運籌帷幄。
但他沒有。
這位戴著眼鏡、文質彬彬的外交官,面對鏡頭,用一種極其冷靜的語調,開始了他的表演。他先是慢條斯理地承認了一個基本事實:
[泰國外長 西哈薩]: “As you all know, that there exists these scam centers on the border... especially in Cambodia.” (眾所周知,邊境地區確實存在這類詐騙中心,尤其是在柬埔寨境內。)
這話一出,所有等著看反詐爽劇的人都點了點頭。沒錯,劇本對上了。
然后,外長話鋒一轉,拋出了一個巨大的But。
[泰國外長 西哈薩]:“But the military operations were not part of a suppression of scam...” (但此次軍事行動,并非是打擊詐騙的一部分……)
什么意思?翻譯一下就是:
我們動手了,但不是為了反詐。
這就很尷尬了。我們這邊鑼鼓喧天,宣布靠著錦囊妙計贏下了整場戰爭,結果前線打仗的那個哥們兒回頭說:“誰啊?不認識。我就是跟我鄰居打架,順手拆了他家違建而已。”
居家評論員那套勸和促鏟的核心理論,連同那盤下了三天三夜的大國棋,被泰國人一腳踹翻。
演播室里的空氣大概凝固了三秒。還沒等大家反應過來,西哈薩外長拋出了后半句,一個更令人瞠目結舌的定義:
[泰國外長 西哈薩]: “...[it was] attacking military targets.” (……[而是]打擊軍事目標。)
性質,瞬間就變了。
警察抓賊,天經地義。軍隊打軍隊,那是戰爭。泰國官方的這番表態,等于直接撕掉了反詐這塊溫情脈脈的遮羞布,告訴全世界:沒錯,我就是越境打擊了,但我打的不是罪犯,是敵軍。
西哈薩外長顯然也知道這個邏輯跳躍太大,于是他緊接著給出了最精妙的一句補充,試圖把這個邏輯圓回來:
[泰國外長 西哈薩]: “Our understanding is that some of these scam centers were also control centers for military activities.” (據我們了解,部分詐騙中心,同時也是軍事活動的控制中心。)
它是什么邏輯?這是說你家開的麻將館,因為有幾個黑社會在里面一邊搓麻將一邊開會,所以你家麻將館就等于黑社會軍事指揮部,我用反坦克導彈把它轟了,完全合情合理。
所以,泰國官方的劇本很清晰:我們打的,是一場神圣的、以清除邊境軍事威脅為目的的自衛反擊戰。至于恰好炸平了幾個中國人深惡痛絕的詐騙園,純屬巧合,是為民除害的附帶戰果,功德一件,阿彌陀佛。
按說大棋黨該歇了,但你永遠不能低估劇本創作者的想象力,尤其是當他們拿了通告費,坐在一個擺著卡通人偶的演播室里的時候:
那里,才是這場戰爭最奇幻的第二戰場。
2
泰國官方釜底抽薪,親手撕掉了我們為他們編寫的英雄劇本。但這不要緊,一個劇本倒下了,在海峽對岸的演播室里,還有千千萬萬個劇本正在站起來。
一檔名為《中天辣晚報》的節目,為我們展示了這種頑強的創作精神。在這里,真相不重要,重要的是情緒;事實不重要,重要的是立場。
首先登場的,是一位叫介文汲的前外交官。他西裝革履,表情凝重,面前擺著一個卡通人偶,仿佛正要和這個玩偶商議聯合國安理會的下一個決議。
他一開口,就為中國調停泰柬沖突的行為,找到了一個他認為無比精準的歷史坐標:
[介文汲]: “這個作為哈,讓我響起來好像清朝政府的作為。”
演播室里安靜了。
他接著解釋,清朝以前,對于東南亞這些小國家之間吵吵鬧鬧的事,就是這么解決的。因為中國是區域大國,是盟主,就要負責把下面這些不聽話的小國按住。
你看,一場21世紀的地緣政治斡旋,在介先生的口中,瞬間穿越回了百年前的宗藩體系。王毅不再是外長,而是軍機大臣;泰柬兩國外長也不是去談判,而是去昆明覲見天朝。
介先生的辮子,還長在心里。他看今天的世界,用的還是一百年前的地圖。在這張地圖上,北京是紫禁城,東南亞是藩屬國,出了事,自然要天朝來平。
為了論證皇阿瑪比山姆大叔更管用,介先生緊接著打出了一張最關鍵的牌——美國總統,唐納德·特朗普。
請看介先生在2025年12月的演播室里,是如何描述的:
[介文汲]: “川普(特朗普)事實上講話,他在差不多20號左右開打的時候,沒有多久,他就說我已經打了電話了……還是很給我面子,決定停火。結果他自己在他的那個……社交媒體上寫的文章啊,第二天就打得更激烈。”
這段話的精妙之處在于,它講述了一個有鼻子有眼的故事。
故事里,美國總統特朗普親自出馬,打電話調停。對方也很給面子,答應停火。特朗普心滿意足,發了條推文昭告天下。結果呢?第二天打得更兇。
這就很有意思了。
一個前外交官,在評論一場國際沖突時,放著那么多公開的新聞、數據不用,偏偏要引用一段特朗普社媒發言作為核心論據。
他想要的結論是什么?很簡單:
北京比華盛頓牛逼。
于是,在介先生的劇本里,特朗普總統必須親自出馬,而且必須華麗地失敗。他就像一塊墊腳石,存在的唯一價值,就是為了讓后面出場的大國皇阿瑪顯得更高大、更英明、更一言九鼎。
你看,連他都搞不定,北京一出馬就搞定了,我們是不是很牛?
如果說介文汲先生還在努力扮演一個歷史學者,那么他的同事蔡正元先生,則徹底放飛了自我,扮演起了大陸網友嘴替的角色。
他開場就直奔主題,隔空喊話:
[蔡正元]: “大陸的朋友們,他們看到柬埔寨這種風格……你詐騙園區都在詐騙中國人,你要是不取締,因為有鈔票放口袋。”
他精準地捕捉到了大陸網民的憤怒點,并將柬埔寨官方定義為比緬北軍閥更可惡的存在。這番話術,瞬間拉近了與目標受眾的距離。緊接著,為了讓這場批判更有料,蔡先生拋出了一個足以引爆全網的八卦:
[蔡正元]: “就是我們現在最有名的陳志集團……在我們臺灣出了大名……我們這個周杰倫大歌星,跟他住在一起的,總共有11戶人家,就是這個詐騙集團買下來的房子……要當周杰倫的鄰居。”
至此,一場血與火的邊境沖突,在臺灣的演播室里,被成功地降維成了一樁娛樂新聞。
一個被聯合國點名、被美國制裁、被多國通緝的犯罪集團頭子,他的人生終極目標之一,竟然是斥巨資買下11套豪宅,只為了能和周杰倫一起坐電梯。
這深刻地揭示了犯罪的最高境界:
它追求的不是財富,而是品味。
3
在臺北的演播室里,名嘴們還在為中國又贏了尋找新的角度和論據。但他們似乎都忘了問一個最基本的問題:
柬埔寨為什么會輸?
或者說,它為什么會輸得如此之快,如此沒有懸念?
很快,各路中文戰情分析室里就得出了統一的結論。這套結論,充滿了濃郁的中國特色。它不談制度,不談法律,不談復雜的民意和官僚體系的博弈。
它只談兩件事:
錢和臉。
在他們的劇本里,泰國之所以從一個溫和的佛教國家,變成一個一言不合就開F-16的戰狼,不是因為其國家安全戰略發生了變化,也不是因為有一套成熟的危機應對機制被啟動了。
原因很簡單:
財神爺被嚇跑了。
他們的核心論據是一份賬本。賬本上寫著,中國游客是泰國旅游業的絕對支柱,而柬埔寨的電詐新聞,讓中國的機票退訂量猛增155%。
邏輯鏈條清晰得像小學生作業:
電詐嚇跑了中國游客 -> 泰國賺不到錢了 -> 泰國急了 -> 泰國動手了。
你看,一個主權國家的軍事決策,被完美地簡化為了一道小學應用題。在這道題里,國家不是一個復雜的現代機器,而是一個開門做生意的老板。鄰居太吵影響我生意了,怎么辦?
抄起家伙把他店給砸了。
這叫什么?這不叫國際關系,這叫古惑仔搶地盤。
如果說錢是泰國動手的直接原因,那么臉,則是洪森必須挨打的根本理由。
在這些分析家眼中,洪森泄露與泰國女總理的私人通話,是犯了江湖大忌。你讓大哥的女兒丟了面子,大哥自然要讓你連里子都保不住。
所以,泰國總理阿努廷那句無法停火,在他們聽來,不是一份政府聲明,而是一句江湖狠話,是說給中國游客聽的:
“各位老板,別怕,我們已經動手清理門戶了,保證安全,快來玩兒啊!”
這整套邏輯的背后,是一種深刻的、前現代的權力想象。
它堅信:
所有國家大事,本質上都是幾個大佬在飯局上的勾兌和算計;所有國際沖突,歸根結底都是個人恩怨和面子問題;一個國家的行為邏輯,等同于其最高領導人的個人性格和脾氣。
這是一種典型的、在缺乏透明制度環境下生長出來的人治意淫。它無法理解現代國家機器的復雜運轉,只能用自己最熟悉的宮斗、江湖、辦公室政治的邏輯,去套用和想象整個世界。
所以,他們才會相信,一場邊境戰爭的開關,掌握在一個叔叔給不給侄女面子上。
所以,他們才會相信,一個國家的空軍,會為了另一個國家的游客,去轟炸第三個國家。
這套敘事的荒誕之處在于:
它把所有人都當成了沒有思想的工具人。泰國人成了為了錢就可以隨便打仗的打手;柬埔寨人成了可以被隨意犧牲的人肉背景板;而中國人,則成了這場大戲里唯一的、被各方小心翼翼伺候著的財神爺。
這已經不是自信了,這是:
自戀。
4
2025年12月28日,就在泰柬雙方宣布停火的第二天,三國外長齊聚中國云南。
在這場精心布置的舞臺上,中文輿論場里的大棋黨們,為中國設計了三個光芒萬丈的角色,并提前為這場勝利譜寫好了贊美詩。
第一個角色,是公正的裁判員。
在他們的劇本里,中國眼看兩個鄰居打得不可開交,出于對區域和平的無私責任感,迅速下場,吹停了比賽。介文汲先生更是將其比作清朝盟主,仿佛看到了協和萬邦的盛世再現。
這話說得,好像忘了大清已經沒了。
一個現代主權國家體系,非要套上一件前朝的龍袍,這不是復古,是cosplay。在這種想象里,鄰國之間的沖突不再是復雜的主權爭議,而成了后院里不懂事的小孩打架。而我們,自然就是那個說一不二的大家長。
第二個角色,是慈悲的慈善家。
飯局剛散,一架滿載著2000萬人民幣援助物資的中國貨機,就降落在了金邊機場。中國駐柬大使汪文斌站在印著“CHINA AID”的物資前發表講話,強調這是雪中送炭,是深厚友誼的體現。
這套操作,被一些人解讀為大國風范。
第三個角色,也是他們最津津樂道的角色——高明的棋手。
在居家評論員的分析里,中國通過這場勸和促打的混合戰,兵不血刃,贏麻了。
他認為中國實現了幾個核心目標:
敲山震虎,借刀殺人,化危為機。
每一個詞都充滿了運籌帷幄的智力優越感。
5
在這出由各路導演精心編排的大戲里,主角們——無論是運籌帷幄的棋手,還是忍辱負重的藩屬,亦或是替天行道的打手——都獲得了屬于自己的高光時刻。
舞臺上燈火通明,掌聲雷動。
只是,燈光從未照亮過那些沒有臺詞的背景演員。
在這場所有人都宣布勝利的戰爭里,唯一沒有被計入成本的,就是人。
第一個被遺忘的,是那13萬流離失所的邊民。
在鳳凰衛視記者的鏡頭里,他們拖家帶口,在泥濘中跋涉,被安置在臨時的避難中心。他們的家園,在大棋局中只是一個可以被犧牲的棋子;他們的苦難,在反詐爽劇里,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過場字幕。
沒有人在乎他們是因為軍事目標還是詐騙園區而無家可歸。他們只知道,炮彈落下來了。
第二個被遺忘的,是被遣返的數千名年輕人。
在那些官方發布的、充滿威懾力的畫面里,他們被蒙上頭套,戴上手銬,像流水線上的產品一樣,被成批押上印著“南方航空”的飛機。
他們是誰?他們是自愿的加害者,還是被脅迫的受害者?他們是被高薪誘騙,還是走投無路?
沒人關心。
他們的個體故事被徹底抹去,只留下一個冰冷的、服務于戰果的數字:
緬甸5500人,柬埔寨2700人。
他們的命運,被打包成了新聞通稿里那句“對犯罪集團形成有力震懾”的注腳。
第三個被遺忘的,是那位叫佩通坦的泰國女總理。
她或許天真,或許愚蠢,但她確實是一個試圖用溝通而非炮彈來解決問題的人。她相信人情世故,相信父輩的友誼,相信叔叔不會為難一個晚輩。
結果,她被自己信任的叔叔賣了個干干凈凈,政治生涯戛然而止。
她的下臺,成了一則關于政治幼稚病的警世寓言,被各路評論員津津樂道。人們嘲笑她的軟弱,贊美洪森的老辣和泰國軍方的強硬,卻忘了她最初的目的,只是想讓這場沖突停下來。
在這場推崇鐵拳與算計的狂歡里,一個試圖講和的人,成了第一個祭品。
6
在這場由中文互聯網上的導演、編劇和精神導師們共同打造的平行宇宙里,我們贏得了一切。我們贏得了安全,贏得了尊嚴,贏得了智慧,贏得了“犯我中華者雖遠必誅”的代理滿足感。
我們動動嘴皮子,就成了運籌帷幄的棋手;我們敲敲鍵盤,就成了替天行道的判官。我們消費著遠方的炮火,就像在看一場最刺激的煙花表演。
這是一場完美的勝利,唯一美中不足的是:
它不是真的。
真實的勝利,背后都有賬單。而這出贏麻了的大戲,卻是一場純粹的精神消費,除了帶來片刻的廉價快感,什么也留不下。
那位居家評論員說得沒錯,電詐還會卷土重來:
只要這片土地上,犯罪的回報依然遠高于打工;只要權力依然可以明碼標價;只要對廉價勞動力的巨大需求依然存在——那么,所有的轟炸、談判、協議,都不過是暫時的。
它就像一場大掃除。你把蟑螂打死了,但只要廚房的垃圾還在,新的蟑螂遲早會來。
這出戲,看似已經劇終。泰國贏得了安全感,柬埔寨贏得了寶貴的援助,中國贏得了想要的秩序,連臺灣的評論員都贏得了收視率。
皆大歡喜。
只是在金邊某個被查封的園區地下室里,幾臺被遺漏的服務器,又悄悄亮起了綠燈。一個新的App被上傳,推送給了幾千公里外一個正在刷手機的年輕人。推送語寫著:
“點擊就送888,輕松月入十萬。”
而另一個中文視頻平臺上,一段新的、畫質更渣的爆炸視頻,正在被上傳。視頻的制作者,正在猶豫標題該怎么寫。
他想了想,打下了一行字:
“XX、XX沖突,我們又贏了!”
其實,比電詐本身更難根除的是:
我們對這種“贏麻了”敘事的依賴。
當我們對現實中的種種不如意感到無力時,我們就需要一場來自遠方的、干凈利落的、由我們自己人主導的偉大勝利,來為自己注射一針強心劑。
至于這場勝利的真相是什么,誰是真正的贏家,誰又付出了代價,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們需要它。
所以,當官方劇本被泰國人自己戳穿時,臺灣的演播室立刻就能端出更合口味的新劇本。當所有劇本都被證明荒誕不經時,我們依然可以選擇相信,相信這一切都是一場更深層次的信息戰,是敵人的煙幕彈。
總之,我們永遠有理由宣布勝利,不管代價是不是我們自己。
李宇琛的文立于塵
寫于2025年12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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