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鏈鋸人》劇場版的殘忍之處

如果朋友都知道你愛看電影，他們遲早會提一些過分的要求。

比如這種：給我推薦一部電影，能讓我一百分鐘內(nèi)經(jīng)歷戀愛的甜、分手的痛、打架的爽，最后還得在片尾字幕升起時思考一點人生？

放在以前，我會很不耐煩：不知道，不如你自己去拍一部。

而在如今，我腦子轉(zhuǎn)也不轉(zhuǎn)，脫口而出：去看《鏈鋸人 劇場版：蕾塞篇》吧。

豆瓣9.1，爛番茄一度滿分，日本票房首周就把霸榜十周的《鬼滅之刃》干趴，一部動畫電影做到這份上，憑什么？

從頭拆解一下這塊炸彈。

《鏈鋸人》的世界觀不復(fù)雜：惡魔存在，它們以人類的恐懼為食。槍、刀、炸彈、臺風(fēng)，甚至黑暗本身，怕什么，什么就會變成惡魔。人類為了對抗惡魔，組建了公安對魔特異課，雇傭獵人去獵殺它們。

電次是個窮得吃不起飯的少年，跟一只小狗模樣的惡魔波奇塔相依為命，后來他被出賣殺害，波奇塔跟他合體，把心臟給了他。從此電次就成了鏈鋸人，一拉胸口的拉環(huán)，腦袋和手臂都會冒出鏈鋸。

但電次沒有拯救世界的宏愿，他想要的東西俗得很：吃飽飯，摸女孩子，談個戀愛。他愿意被公安收編，也全是因為上司瑪奇瑪是個漂亮姐姐。

劇場版《蕾塞篇》緊接著TV版第一季，電次剛和瑪奇瑪看完一場電影馬拉松約會，正飄飄然地想入非非，突然下起大雨。他躲進(jìn)電話亭避雨，遇到一個在咖啡館打工的女孩，紫色頭發(fā)，臉頰常年掛著紅暈，說話溫溫柔柔。

這個女孩叫蕾塞。

電次不知道的是，蕾塞脖子上那條項圈不是裝飾品，拉下拉環(huán)，她就會變成炸彈惡魔。她的腦袋會炸開變成魚雷形狀，雙臂纏滿引信，身體任何部位都能爆炸。她是蘇聯(lián)派來的間諜，任務(wù)是奪取電次胸腔里那顆鏈鋸惡魔的心臟。

故事就從這場雨天的相遇開始，咖啡館、祭典、泳池、煙火，兩個怪物假裝自己是普通人，談了一場注定破碎的戀愛。

整部蕾塞篇的底色，來自一個古老的童話：城市老鼠和鄉(xiāng)下老鼠。

電次是鄉(xiāng)下老鼠，窮得叮當(dāng)響，沒上過學(xué)，連正經(jīng)約會是什么都不知道。蕾塞表面上是城市老鼠，在咖啡館打工，會說俄語，懂得怎么讓男人心動。

但仔細(xì)看，蕾塞從頭到尾都在扮演一個跟她毫無關(guān)聯(lián)的人。

她那句臨死前的臺詞“電次，其實我也沒上過學(xué)”，不是什么告白，而是自我揭穿。原來兩只老鼠都是被這個世界遺棄的，一個在垃圾堆里長大，一個在實驗室里被改造成武器。他們之間那點溫存，無關(guān)浪漫，只是兩個非人在短暫地假裝自己是人。

這種設(shè)定，多殘忍。

那列開往鄉(xiāng)下的火車，蕾塞本來可以上去的。任務(wù)失敗，回國受罰或者逃亡，都是選項。但她摘下帽子，扔掉偽裝，回頭走向那家咖啡館。

她不是為了愛情回頭，是為了一種可能性：原來，我也可以不當(dāng)老鼠。

然后瑪奇瑪在巷子口等著她。

瑪奇瑪這個角色在劇場版出場不多，但她是全片最恐怖的存在

她做的最讓人于心不忍的事，不是棒打鴛鴦，殺死了蕾塞。畢竟，那一切其實都在她的職責(zé)范圍內(nèi)。

蕾塞是外國間諜，屠殺了多少公安獵人，造成了多大的城市破壞。抓她殺她，完全合法合理。瑪奇瑪甚至給了她一個選擇的機(jī)會，問她要不要乖乖交出心臟。

瑪奇瑪真正的可怕之處在于，她從始至終都知道一切。

她知道電次會遇到蕾塞，知道他們會產(chǎn)生感情，知道蕾塞會動搖，她就在旁邊看著這一切發(fā)生，像觀察一場實驗。電次以為自己在戀愛，其實他是在瑪奇瑪?shù)钠灞P上走格子。

蕾塞和瑪奇瑪?shù)膶αⅲ皇鞘裁春门撕蛪呐说膶αⅲ莾煞N控制方式的對立。

蕾塞用謊言接近電次，但她的謊言里有真心。瑪奇瑪用真誠接近電次，可她的真誠里全是計算。

誰更恐怖？

電影開頭，兩個人一起看電影馬拉松約會，瑪奇瑪告訴電次：你有一顆能夠感受情感的心。

這話聽起來很溫柔。

但你把它放到整個故事里再看一遍，會感到不寒而栗。原來她不是在鼓勵電次，她是在確認(rèn)：我的實驗品功能正常。

整部電影最妙的一場戲，不是任何一場打斗或欺騙，是電次和蕾塞半夜翻進(jìn)學(xué)校游泳池。

蕾塞鼓勵電次跳下水，教他游泳。

這場戲表面上是青春戀愛的甜蜜，但蕾塞為什么要這么做？

后來的劇情給了答案：電次把蕾塞綁在自己身上跳進(jìn)海里，靠這招贏了。因為蕾塞是炸彈，水里點不著火。

所以蕾塞教游泳這件事，某種意義上，是在幫電次打敗自己。

她知不知道？我認(rèn)為是不知道的。她到底不能預(yù)測未來。當(dāng)時的她，可能只是單純覺得這個傻男孩連游泳都不會，有點可愛。

這也是藤本樹高明的地方，他寫的不是精密算計的間諜故事，而是人在命運里的搖擺。蕾塞的每一個選擇都可能是真心，也可能是演技，你分不清，她自己可能也分不清。

電次最后說：如果你真的不喜歡我，為什么要教我游泳？

這句話把蕾塞釘在當(dāng)場，也讓我們瞬間萬念交集。

電影結(jié)尾一幕，電次捧著花，在咖啡廳里等蕾塞，他等不到了。帕瓦來了，問花是不是給她的。

電次想了想，一口把花吞了下去。

這個橋段看起來搞笑，其實是藤本樹的標(biāo)志性動作。悲劇不能太悲，要加一點荒誕把它沖淡。

以及，電次不是不難過，他只是不知道怎么難過。這個從小在垃圾堆里長大的男孩，從來沒有人教他怎么面對失去，所以他選擇了最直接的方式，毀掉證據(jù)。

花沒了，等待就可以當(dāng)作不存在。

帕瓦罵他，兩個人吵起來，日常又恢復(fù)了。

但我們清楚，有些東西永遠(yuǎn)回不去了。

這個簡單的故事能打動這么多人，原因可能很簡單。

我們都是某種程度上的電次或蕾塞，活在一個不屬于自己的世界里，扮演著別人期待的角色，偶爾遇到一個能讓自己松口氣的人，然后發(fā)現(xiàn)那種相遇注定是短暫的。

蕾塞說的那句“我也沒上過學(xué)”，本質(zhì)上是說：我也不屬于這里。

這種不屬于的錯位，明明在人群中卻孤獨的感覺，是當(dāng)代人的集體情緒。藤本樹用兩只老鼠的寓言把它講了出來，MAPPA用一百分鐘的視覺轟炸把它砸進(jìn)你腦子里。

我們會被感動，不是因為蕾塞死得多慘，是因為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那個從沒實現(xiàn)的可能性。

原來我也可以不當(dāng)老鼠的。

但火車已經(jīng)開走了。

最后回答一個難免有人提的問題：沒看過TV版，可以直接看劇場版嗎？

不影響。故事是完整的，情緒是飽滿的，視覺是爆炸的，唯一的門檻是你要接受它的設(shè)定，比如惡魔存在，人可以變成鏈鋸，還有可愛的女孩子會變成炸彈。

接受了這些，剩下的就是享受。

享受那些瘋狂的打斗，那些曖昧的眼神，那種注定分離的悲傷，還有最后那一口吃掉的花。

走出電影，買杯咖啡，坐在窗邊發(fā)一會兒呆。

想想那些你沒坐上的火車，那些你摘下又戴回去的帽子，那些你本來可以卻最終沒做成的事。

這就是蕾塞篇想給你的東西。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