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奇聞錄：2022疫情還沒結束，我卻去了三次殯儀館。終

03

如果說前兩次去殯儀館，我更多的角色是非直接接觸者，那第三次我完完全全成了介入者。而這種介入帶來的無論是心理還是生理上的不適，今天寫來還有反應。
我也敬告各位讀者，以下文字真的有可能會引起你的身體或者心理不舒服，閱讀之前還是做好心理準備。
9月20日中午1點多，我正在XX廣場樓上的健身房休息室歇著，人力的小姑娘XF給我打電話：“李總，您快點下樓吧，我們在廣場小花壇這邊等您！”還沒等我問清楚啥情況，她就掛了電話。
我在公司主管供應鏈，最近資金緊張，各路供應商不停打電話催款，有的都發來了催款函。不過大多數供應商還是比較理智。何況疫情當前，北京管控十分嚴格，沒有可能供應商上門鬧事啊？
我帶著諸多疑問，坐電梯下了樓，走出大廈前門。就看到左側的小花壇處，圍了一堆人，廣場工作人員開始拉起了警戒線。
人力SJ也在現場，打電話的XF站在他身旁，臉上有淚痕。
一問，把我也驚呆了，在北京，長安街，竟然能發生這樣荒唐的事情？
9月17日周六下午2點多，公司正常工作。商務部的TQ和技術部的JW，兩個人下樓做核酸。走到檢測點，發現人太多，兩個人就往回走。走到公司樓下，TQ讓JW先上樓，自己去小花壇中間的小路上打個電話。
和TQ同住的幾個小伙伴感情很好，平時作息習慣都比較熟悉，尤其是XZ和他最是要好。本來說好當天晚上一起吃飯，到了晚上7點電話怎么打都是關機。這種情況以前從來沒有發生過。
不停打依舊關機，熬到周日凌晨，XZ報了警。人員走失時間太短，警察一般也不會太過重視。

手機不小心丟了，沒電了，人喝多斷片兒了，就想自己靜靜和世界失去聯系下，各類原因都有。說不定一兩天就回來了。警察還有一種推測，有可能被傳銷組織直接給綁走了，一般需要把傳銷窩點端掉才能找到人。
但XZ和TQ看來是真感情，不停催促著警察，尋找他手機信號最后的定位。定位顯示是在廣場對面的小區沒有了。周一XZ跑去找視頻監控也沒有最終結果。

公司了解到情況，也報了警，畢竟他是在周六工作期間失去了聯系。
最后還是調取廣場最頂端的監控，才隱約發現TQ最后走進小花壇的小路上，突然就沒有了身影。他失去身影的地方，是兩個化糞池的井蓋，平時都不可能是打開的。
無論怎樣，這也是一種可能，5輛化糞車開始等在附近，排隊抽取化糞池中污水污物?？諝庵袕浡[隱的臭味。
同時，警察對當時負責保潔的工作人員進行了盤問，也問清楚了事情大概。化糞池井蓋旁邊有一根自來水管，保潔人員為了操作方面，經常使用水管，違規操作把井蓋打開，把水直接排進井里。
當天違規操作的男性工作人員，年老健忘，沒有把井蓋再度蓋上。

TQ和JW說完，低頭看著手機，走進了小路，根本沒有注意到井蓋是敞開的。

全北京的這種井蓋內部，有防跌落裝置的少之又少。TQ一下子就掉進了5米多深的化糞池中。

其他保潔人員在TQ掉入后大約50分鐘，發現井蓋沒蓋，請示完領導又把井蓋蓋上。
類似不慎掉入化糞池中的案例，網上也有，恰恰也發生在外地的XX廣場。最后的結局都是悲慘的?；S池中充滿沼氣，人跌落后即使馬上施救，都不見得能有效，何況從17日到20日，已經過去了4天。
TQ的父母遠在漢中，他的姑父和姑姑都在北京，在XZ報警之后也一直在全力尋找。聽到這個消息，也來到了廣場現場。
畢竟是重大安全事故，派出所和朝陽刑偵部門，安監局各路工作人員和車輛絡繹不絕。又馬上是二十大召開之際，街道以及WW辦公室方面的人員也在現場緊張忙碌。
光是清空化糞池，就一直持續到了下午快6點多。期間工作人員用長攝像頭，不停地在兩個化糞池之間觀測，好確認TQ確實在其中。

隨著一名工作人員驚恐的喊聲，終于還是確認了TQ尸體的位置。XX廣場9點半停業，最終打撈安排在停業之后。
公司又安排我、人力SJ和LJ共同接待家屬事宜。

LJ和TQ兩個人平時就關系不錯，聽到這個消息，LJ已經哭了好幾次，無法出面工作。SJ通過上次溝通以及后來的工作接觸，情商、智商都慘不忍睹，不把事情辦砸就是最高要求，也指望不上。
從中午一直到打撈之前，我站在廣場前，和他姑父時不時的溝通著。姑姑待了一下午，還是被姑父勸了回去。
夜里10點左右，工作人員把TQ從化糞池中終于撈了出來。用清水簡單處理之后，讓姑父上前做了確認。

我和SJ站在遠處看著，人在化糞池中泡了4天，已經發脹，比正常人大了一圈。TQ一些隨手的鑰匙、手串被取了下來，交給姑父保管。然后TQ被裝進黑色拉鏈袋中，拉去東郊殯儀館進行初步檢查。
和他姑父告別，我臨時住進了一家酒店公寓中。整夜開著燈，一直到凌晨4點還沒有睡意。不是很害怕，但是心中直冒寒意。
上次4月20日晚上，有同事倒在設備旁邊。
這次是9月20日晚上，從化糞池中撈出了一名同事。
時間整整過去剛剛5個月。
TQ父母定的是9月21日下午到北京的機票。LJ開車和我一起去機場接機。

TQ父親敦厚少語，母親敏感善談，同來的還有一位從小長到大的表姐。這次變成LJ開車帶3人回酒店，我打車緊隨。

5個月前，也是同一個大興機場，我開車把保定的家屬接到了這里。
回到酒店，大家共同陷入悲痛之中。他母親不停地說著，TQ本來準備十一放假要回家好好陪他們過假期的。在我的勸說之下，沒有讓他們馬上去看現場。
LJ已經哭得無法把持，SJ連車都不會開，我接過車鑰匙，先帶著一起去TQ和XZ租住的房子那邊收拾他的衣物。
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同住的小伙伴們無法接受，對人生的理解都有了新的認知。TQ母親在車上說他們幾個已經決定離開北京，重新安排自己的生活。
TQ父親在漢中是出租車司機，母親提前辦理了退休手續，非常普通的一個家庭。父母對TQ傾注了最多的愛和關注，指望著他能有所成就。

TQ在公司的表現整體也不錯，只是公司在各方面差強人意，TQ最后的電話或者短信，是想著向領導提出辭職申請的。沒想到還沒有辭職，命就沒了。
9月22日，接到朝陽刑偵警官的電話，讓家屬過去溝通情況。10點左右，我開車帶3人來到刑偵大隊門口，負責警官把事情經過又給父母和表姐講了一遍，涉事打開井蓋的保潔人員9月20日當夜就已經被刑拘。
在父母的強烈要求下，警官拿出手機把TQ跌落的視頻播放給他們看?？吹絋Q落入的瞬間，父母頓時癱坐在地上痛哭起來，表姐也是一樣。緩解好一會兒，我扶著他們才重新上車。
TQ的大表哥、大表姐等另外一行七八人，也都陸續趕到了北京，中午在酒店對面的徽菜館一起吃飯，商量后續的安排。
本來說下午去看下現場，先不和XX廣場的人接觸，然后再決定是否去殯儀館看TQ的遺體。等到了現場，情況一下子就失控了。
TQ的母親抱著一位工作人員的腿，邊哭邊喊；父親癱坐在旁邊；大表哥激動地向周邊的人說著事情經過；我也被情緒帶動起來把工作人員的攝像頭奪了下來。
這種情況下，XX廣場的對接負責人H總在現場也開始安撫，最后大家還是坐在了一個會議室中。

首次溝通，沒有實質內容，H總代表公司首先是道歉，并承諾做好所有善后和賠償工作。家屬也明白目前的現狀，簡單溝通完畢，另外再約時間和律師一起確認。
回到酒店，因為今天已經兩次崩潰，擔心TQ父母的身體，我不建議去殯儀館。不過最后他們還是堅持要去。
殯儀館主要工作都在上午進行，下午停車場里空蕩蕩的沒有車輛。我開車帶著他們，其他家屬打車到了東郊殯儀館。

和工作人員說明情況，帶著我們進入了停尸間。冰柜對面的房間，我快速掃了一眼，地上一個，手推車上一個，都是非正常死亡，慘不忍睹。
找到TQ的冰柜，拉出來，打開。TQ整個臉、手都是黑色的，就像被燒過一樣，完全不是正常膚色。味道也及其嗆人。
TQ父親大喊一聲，倒在我腳下，我趕緊扶了起來。TQ母親并沒有走到跟前，間距不到兩米，挺住沒有倒下。表姐、表哥都掩面而泣。
走出停尸間，XZ他們也趕了過來，本來我想攔著他們不要去看，沒有攔住?？赐闤Z癱坐在臺階上，半天也沒有緩過來。

回到酒店，律師的建議也基本有了。死亡賠償加精神損失和喪葬費用，最高在300萬左右，一般情況180萬左右。公司這邊還有工傷保險和意外保險，也有不到200萬左右。
這個話題無法繞過，雖然TQ只有26歲，最后和XX廣場達成最終協議，還是要有這串數字。
23日是TQ的頭七，中午剛出酒店，片區警察就攔住了。經過一番溝通，在現場設置了簡易祭奠，父母在井蓋前哭到聲嘶力竭，要把兒子的亡魂呼喊上來。
24日從警官手中取到了死亡證明。拿到那一刻，父母還是無法接受現實，表姐比父母哭得還要厲害。
談判過程一直在持續，25日終于雙方達成一致，260萬，遠遠超出了家屬的期望。XX廣場的H總和Z總也都真性情。
大表哥作為主談方，談完之后，哭著用頭使勁磕著桌子，釋放這段時間的壓力。在他心中，是把表弟生命賣出的價格。
26日協議細節起草溝通中，我當晚回家陪孩子。沒想到因為協議不起眼的字節，家屬一方又崩盤了，兩位老人去了醫院幸無大礙。
27日終于家屬和XX廣場在協議上最終達成一致，雙方簽字完成。
28日所有家屬只剩下了父母和表姐，已經安排好29日火葬，當晚入住大興機場，30日一早回漢中的機票。
和TQ父母的不斷溝通中，他們把我當成了兄弟，無論是談判過程，還是去給TQ買骨灰盒，都是我在協助。
而這種協助也代表了公司的態度，可惜最后發現也僅僅代表了我而已。

29日一早開車到殯儀館，我先帶他父親去看化妝后的TQ，就像服裝店的模特一般，沒有生機還有一種塑料感。追悼會上的悼詞，他們委托我上去，在哽咽中讀完，送TQ進入火葬區域。
不小心把租來的車鑰匙放在后備箱，開鎖公司來了后，折騰一個小時才取出來。TQ父母由此念叨說TQ有沒有完結的事情，不想走。

火葬流程完成，我開車帶3人到大興機場，辦理好入住，準備明天一早把他們送上飛機，此事也算圓滿。
不想Z總參加完葬禮，神經就有點錯亂?；氐焦菊f我上去讀悼詞有些荒唐，微信里說我住在機場明天送機沒有和她溝通過，要求今晚必須回去等等。這些事情早就和她講過，卻全被忽略。
無論怎樣解釋，就是說不通。無奈之下和家屬在機場道別，開車回了公司。本來圓滿之事，非要整出點幺蛾子。
談判期間Z總去酒店看家屬，我建議是否拿撫慰金給家屬，結果被告知當地風俗不可以拿。這種風俗聽也沒聽過。

一直到最后，公司也沒有單獨拿出一分錢撫慰金給過家屬。TQ父母后來和我說起此事，也是耿耿于懷，于情于理都應該做的事情，在公司這里就是不行，實在無語。這樣的公司也顯然沒有了讓我繼續服務的可能。

當天下午，XX廣場的首筆賠償金打到了TQ父親的賬號上。
26歲的生命，260萬的賠償，又是一個詭異的巧合。

2022年進入到12月份，梅西帶領阿根廷奪得了大力神杯，成為球王。疫情終于不再封控，全面放開。

回想起這三段不同的經歷，想起那些逝去的生命，只有留下這些文字，在造化弄人的感慨中開始準備迎接2023的到來。

閱讀 34

文章已于2022-12-21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