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查|環衛龍頭僑銀股份遭“清退”迷局

因4339.23萬元款項多次協商未支付，A股環衛龍頭僑銀股份（002973.SZ）選擇與蒙自市住建局對簿公堂。

5月30日，僑銀城市管理股份有限公司（簡稱：僑銀股份）與蒙自市住房和城鄉建設局（簡稱:蒙自市住建局）的服務合同糾紛案件正式開庭審理，原告僑銀股份主張被告蒙自市住建局支付拖欠的服務費、履約保證金及各款項逾期利息等費用合計4339.23萬元。

據時代周報記者獨家獲取的資料顯示，關于4339.23萬元款項，蒙自市住建局進行核對后，并不認同該金額，認可的金額約為3568.29萬元；認為僑銀股份在服務過程存在扣分項，需相應扣除相關折扣金額合計1691.02萬元，認可應支付給原告的金額為1877.27萬元。

6月初發布的一審判決書顯示，僑銀股份和蒙自市住建局均對2023年3月17日解除涉案特許經營協議無異議。并判決蒙自住建局在判決生效后的三十日內向僑銀股份支付約2739.3萬元服務費及逾期利息，并退還1000萬元履約保證金及支付逾期利息。

對于需要支付款項，僑銀工作人員李方（化名）告訴時代周報記者，“若判決書生效，會進一步溝通，如（對方）還是不付的話，不排除申請強制執行。”據李方稱，在早前一審后，政府相關工作人員表示目前財政支付方面存在困難，款項付不出來。

據時代周報記者實地調查發現，蒙自市財政支付拖欠的還包括環衛工人的工資。多位一線環衛工人向時代周報記者證實，截至5月底，2024年只發放了2個月工資。

據時代周報記者6月底獲取的獨家信息，蒙自市住建局已提起上訴，案件還需進行二審。

一審勝訴，二審待審，關于欠款的金額與支付，尚無定論，僑銀股份仍需等待。

帶資進場 被提前“清退”出局

僑銀股份與蒙自市住建局的合約始于2019年。

當年1月30日，蒙自市市政綜合管理一體化（環衛及綠化管養）特許經營管理項目（簡稱：蒙自環衛項目）進行公開招標，并于2月20日確定僑銀環保科技股份有限公司（2020年更名為僑銀股份）為中標單位。中標條件顯示，項目特許經營年限為15年（含試運營期1年），預計總費用約58200.39萬元，第一周期采購預算限額為3306.88萬元，第一周期年運營費用為3304.81萬元（三年為一個周期）。

△ 圖片來源/中標通知書。時代周報記者 攝

2019年3月11日，僑銀股份與蒙自市住建局簽訂《蒙自市市政綜合管理一體化（環衛及綠化管養）特許經營協議書》（簡稱《特許經營協議》），約定每三年調整一次服務價格，協議于當年3月18日生效。

《特許經營協議》顯示，在經營期間，僑銀股份須根據蒙自住建局的要求投入約1265萬元，對城區三座旱廁提升改造，新建垃圾中轉站。

剛開始，僑銀股份和蒙自市住建局進入了一段“蜜月期”。雙方分別于2020年3月18日、2021年3月18日雙方簽訂了《特許經營補充協議》，兩份協議主要內容均為增加綠化管養面積、增加清掃保潔面積以及新增垃圾量的確認。其中，2020年3月18日簽訂的協議中還有新增公廁養護及新增垃圾中轉站的事項。

雙方關系的轉折發生在2022年。當年5月19日，蒙自市住建局簽發了《關于收回僑銀城市管理股份有限公司蒙自分公司環衛及綠化管養的通知》（簡稱《通知》），蒙自住建局稱，因周期測評不合格，提前終止特許經營協議，并擬于2022年5月26日召開聽證會。

關于蒙自市住建局提出的關于考核周期測評不合格，僑銀股份進行了回復和申訴，表示因項目實際作業規模遠超招標文件與合同約定范圍，將超出約定或授權作業范圍進行考核扣罰，導致扣罰超正常扣罰幅度；存在項目服務經費與實際作業需求嚴重不匹配以及部分扣罰事由并非由僑銀股份單方面造成等原因。

同時，僑銀股份指出，聽證會程序違法，存在聽證會前未依法公布人員名單，決策發言人未明確，聽證代表與聽證事項有直接利害關系的情況，申請聽證延期和聽證代表回避。

最終，聽證會延期于2022年8月16日進行。從結果上看，僑銀股份的溝通并未達到預期的效果，最終被迫退出了該項目。

因追討欠款對簿公堂

被迫“清退”出局，僑銀股份方面并不能接受，認為在考核扣罰方面，存在多方面客觀因素。

根據僑銀股份的運營情況報告，與招標文件及協議約定相比，環衛清掃保潔面積增加近15.7萬平方米、綠化管養及水域面積增加近47萬平方米、日平均清掃垃圾量增加近150噸/天、垃圾清運運距增加近30公里、公廁增加5座、中轉站增加1座。

這意味著僑銀股份需要往蒙自項目上投入更高的成本來維持運作。“根據特許經營協議，2021年3月18日起應按照單價上浮8%進行調價，我們當時打了報告申請盡快啟動，但是直到我們退場的那一天都沒有進行調價。”僑銀股份區域負責人陸翔（化名）告訴時代周報記者。

僑銀股份指出，因大量經費延遲支付，導致人員配比不足、扣罰嚴重；同時，項目運營過程中存在僑銀員工與住建局溝通不通暢，降低工作積極性等問題。

據了解，項目因2019年起存在大額服務經費延遲付款、已觸發調價機制但未予調價的情況下，項目綠化養護人員不足。綠化管養的服務費，連續15個月的服務費價格均按照協議約定（每平方米4.5元）的60%結算，扣款后每平方米僅2.7元，進一步加劇惡性循環。

時代周報記者獲取的資料顯示，截至2022年6月，蒙自市住建局未支付的服務費已達2844.33萬元。

時代周報記者獲取的一份文件顯示，“截至2023年3月18日，我司已累計投入設備資產超過4000萬元。因合同前三年我司的服務價遠低于市場價，我司原計劃通過每3年的調價機制后續能陸續實現盈利，但由于協議提前終止，我司的預期收益無法實現，且給我司造成虧損3514.63萬元。”

陸翔接受時代周報記者采訪時指出，“項目初始單價不高，僑銀最開始是要承擔虧損，后面再慢慢調價。前三年虧損約3000萬元，政府也啟動了調價程序，但是在調價流程開始后就將僑銀‘踢出局’了。公司沒有話語權，只能被迫離場。在這樣的營商環境下，很難履行合同。”

自此，僑銀股份多次與蒙自市住建局溝通，均未取得有效的進展，最終選擇對簿公堂，提出要求蒙自市住建局支付拖欠服務費、履約保證金及各款項逾期利息等費用合計4339.23萬元的主張。

據時代周報記者獲取的資料顯示，蒙自市住建局對上述金額并不認可，只認可3568.29萬元，扣除折扣金額之后認為該支付的金額為1877.27萬元，這其中包括應退還僑銀股份1000萬元履約保證金。

△ 圖片來源/時代周報記者制圖

蒙自市住建局認為，該支付給僑銀股份金額需從上述認可的3568.29萬元中扣除僑銀股份應返還的款項，包括2022年創文期間補種綠植費用261.56萬元，垃圾清運產生費用17.7209萬元，綠化修剪、病蟲防治582.053萬元，綠化補償費用793.32萬元以及蒙自市公廁、中轉站評估價36.3696萬元，5項費用合計1691.0235萬元。扣除后，蒙自市住建局應支付給僑銀股份的費用為1877.27萬元。

蒙自市住建局認為上述扣除費用的產生因僑銀股份服務不到位而產生。對于該結論，僑銀股份持不同意見，表示未拿出詳細的資料證明是因僑銀股份而產生的損失。

關于應支付欠款金額，雙方爭執不下。在6月初發布的一審判決中已有初步結論。判決書顯示，蒙自市住建局需向僑銀股份支付約2739.3萬元服務費及逾期利息，并退還1000萬元履約保證金及支付逾期利息。

關于費用支付，因蒙自市住建局提起上訴，仍需等待二審判決結果。在一審判決書發布前，多位僑銀方面員工告訴時代周報記者，他們與政府方面已多次進行溝通，款項未支付，也未給出支付安排。

平臺公司接手 一線工人工資遭拖欠

時代周報記者注意到，在蒙自市住建局關于解除與僑銀城市管理股份有限公司簽訂的《蒙自市市政綜合管理一體化（環衛及綠化管養）特許經營協議書》等事項的聽證報告中提及，我市自2019年3月市政綜合管理一體化特許經營項目開展以來，共引進4家公司，分別是：僑銀城市管理股份有限公司蒙自分公司（以下簡稱“僑銀公司”）、蒙自城市生活垃圾處理有限責任公司（簡稱：蒙自生活垃圾處理）、蒙自市城投綠化工程有限公司（簡稱：蒙自城投綠化）、紅河州民生市政工程有限公司（簡稱：紅河民生市政）。

根據蒙自市政綜合管理一體化項目協議約定和考核管理辦法，自2019年3月18日起，按照《城市市容和環境衛生管理條例》及考核管理辦法對四家運營管護工作進行月、季度考核。環衛清掃保潔及配套設施維護、路燈管護按照月、季度考核方式嚴格考核打分；綠化管養按照季度考核方式嚴格考核打分，并嚴格按照實際得分情況撥付管護經費。

聽證代表在聽證會上對垃圾清運、群眾反饋、綠化工作等問題提出意見。其中，一位聽證代表表示，社區志愿者在街上發現臟亂差情況時，已及時向僑銀公司反饋，但很多時候不予配合，希望在后續的工作中給予支持解決群眾發現的問題。

△ 圖片來源/聽證報告截圖

蒙自市住建局在聽證報告中指出，僑銀公司在2019年至2021年期間的環衛月考核及綠化季度考核均未達標，2021年環衛保潔多次未達標，2022年2月至3月環衛保潔均未達標。僑銀公司綠化和環衛管護效果逐年下降，考核不達標月份連續攀升；其余三家周期考核均達標。

雙方在聽證會上各執一詞，并未達成一致。

僑銀股份在聽證報告中則持不同意見并表示，沒有看見考核相關材料，特別是投訴件；考核扣分缺乏公正性；住建部門沒有支付僑銀公司相關費用。此外，僑銀股份亦在聽證報告中質疑，市政管理工作還有其他公司負責，決策發言人代表數據是否真實有效；管理的面積的數據是否準確，來源是哪里。

在僑銀股份2023年3月18日正式退場蒙自項目后，蒙自生活垃圾處理、蒙自城投綠化分別于2023年3月18日和2023年4月14日向僑銀股份借用特種環衛作業車。

其中，蒙自城投綠化在借條中提到，“因天氣干燥導致綠化苗木干枯急需澆水，而綠化給水管道大部分被損壞不能使用，我公司現有的灑水車不能滿足澆水任務，經蒙自市市政管理中心協調后，借用僑銀公司在蒙自市的灑水（車）三輛用于綠化澆水用”。

△ 圖片來源/僑銀蒙自項目部分作業車輛。時代周報記者 攝

綠化給水管道大部分被損壞不能使用的情況，陸翔告訴時代周報記者，“該部分綠化屬于蒙自新城片區，綠化下面的土層為建筑垃圾填埋，本身就會影響綠化生長；并且容易發生沉降，一旦沉降就會損害下面的給水管道。這個情況政府在移交我司時并未說明，后續出現前述情況后卻歸責我司。另外三家公司均為蒙自市的平臺公司，所以考核結果不同。”

企查查顯示，蒙自生活垃圾處理和蒙自城投綠化向上穿透股權后，股東均為蒙自市財政局，屬于國有獨資企業；紅河民生市政則為民營企業。

據企查查，2024年5月，蒙自生活垃圾處理公司被列為被執行人。蒙自城投綠化存在3條欠稅公告。

“我們這個合同實際不是蒙自市的全部范圍，還有一部分是由蒙自市的市級平臺公司來運作。整個蒙自市，我們占60%，他們占40%，大概是這么一個比例。” 陸翔說，“但是他們的價格比我們高，人也比我們多。同樣是包括清掃保潔、綠化養護垃圾等事項，我們能拿到的綠化價格只有2.7元。”

陸翔透露，僑銀股份退場后由平臺公司接手蒙自項目，但工作人員數量從僑銀時期的700人上升至超1000人。人員數量上升，項目經費緊張，工人工資僅發至今年2月。

據時代周報記者了解，上述提及的平臺公司即為蒙自生活垃圾處理、蒙自城投綠化，分別進行環衛和綠化服務工作。

時代周報記者實地調查確認平臺公司接手后存在拖欠工資的情況，蒙自市多名環衛工人向時代周報記者證實，截至5月底，2024年只發放了2個月工資。

與此同時，時代周報記者亦了解到，僑銀股份離場后，蒙自市住建局向東風汽車采購了一批特種環衛作業車。5月30日，時代周報記者實地調查發現，數十輛特種環衛作業車停車場中“沉睡”。

“這些車停在這里一年多，后面那些很新的車都沒有用過。那些白色的掃地車好像有半年沒動了，說是沒有油，也就開不出去。這個（車）耗油量很大，兩個星期就用完了10多萬元。”現場一位工作人員告訴時代周報記者。

△ 圖片來源/停車場里的東風汽車。時代周報記者 攝

時代周報記者攀爬上多輛環衛作業車輛。有些車輛的座椅尚未撕下保護膜，有些車輛內部則布滿灰塵，這些特種環衛作業車輛無一例外都來自東風汽車。

《蒙自市城市環衛作業車輛采購項目中標公示（招標編號：YNYS2022-08-01）》顯示，蒙自市城市環衛作業車輛采購項目的中標人為深圳東風汽車有限公司，中標價格為2403.8萬元。采購人是蒙自生活垃圾處理，屬于國有獨資企業。

兩年內兩換住建局局長，訴訟或將持續

據時代周報記者了解，僑銀股份在運營蒙自項目至今，蒙自住建局已兩次更換局長。

僑銀股份剛開始運作蒙自項目時，時任蒙自市住建局局長張像瑞曾到僑銀公司進行考察。但隨后，蒙自項目開始出現欠費問題，僑銀股份向蒙自市政府反映已連續3個月未收到服務費等問題，但雙方多輪溝通后均未能解決相關事項。

2022年3月18日，時任蒙自市住建局黨組書記的曹文祥，兼任住建局局局長一職，張像瑞被免去住建局局長職務。

陸翔告訴時代周報記者，4月22日，曹文祥與僑銀股份代表見面就蒙自項目進行協商，要求僑銀股份離場。

5月，蒙自市住建局向僑銀股份發出《關于擬解除＜特許經營協議書＞的告知函》。“每個月三四百萬的服務費，基本被扣掉了一半。任何一家做城市服務的企業，從來沒有說被扣掉50%的費用。所以我們當時跟他（曹文祥）溝通，希望哪里做得不好及時通知我們馬上整改，盡量不要產生扣罰。” 陸翔表示。

2023年3月18日，僑銀股份正式退出蒙自項目。10天后，蒙自市政府公示人事任免通知，曹文祥任蒙自市水利局局長，免去蒙自市住建局局長職務。

△ 圖片來源/清風蒙自

據清風蒙自2024年5月23日消息，蒙自市水利局黨組書記、局長曹文祥涉嫌嚴重違紀違法，目前正接受紅河州紀委監委紀律審查和監察調查。5月30日，曹文祥被免去蒙自市水利局局長職務。

和僑銀股份一樣“帶資進場又被‘清退’出局”的遭遇并非個例。

據《南方周末》報道，2020年，蒙自當地計劃在市中心黃金地段建立一個“高標準、高素質的教學基地”，探索“房地產+教育”，于是南開公能、蒙自市教育投資服務有限責任公司（下稱“蒙自教投”）、東莞四海教育發展有限公司（下稱“東莞四海”）簽署了《合作辦學協議書》，共同出資成立蒙自南開學校，其中蒙自教投為蒙自市財政局間接全資控股的子公司。

但11個月后，項目狀況急轉直下。

2022年秋季開學前夕，蒙自市開展“公參民”學校治理工作，尚未充分理順產權。20天內，該校便被移交給蒙自市教體局，合作就此破裂。東莞四海一度將蒙自交投告上法庭，歷經二審，最終作出要求蒙自教投支付給東莞四海剩余投資款2943.36萬元以及100萬元履約保證金的裁決。

南開大學校友、蒙自南開學校法定代表人梁云東接受時代周報記者采訪時表示，“判決之后之后他們并沒有去執行法院的判決，所以我們申請法院強制執行。目前我們沒有拿到一分錢的判決的執行款，連100萬履約保證金都沒有拿到。”

僑銀股份和東莞四海均存在投資后提前離場，且前期投資未能收回的情況，或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企業對蒙自營商環境的信心。

經歷此次事件，梁云東表示改變了對蒙自營商環境的看法，不會再回蒙自投資了。而僑銀股份同樣表示該經歷讓公司對未來一段時間對于在蒙自投資經營都會處于謹慎狀態，同時僑銀股份也認可蒙自的價值，不排除未來有合作機會。

優化營商環境是當前我國進一步增強經濟增長動力的重要舉措，國家把營商環境放在了突出位置。2023年11月，云南曾下發《關于加快民營經濟高質量發展的意見》，其中提到依法保護民營企業訴權，因案施策，用好用足各類強制執行措施，全力保障民營企業勝訴權益即使兌現。

就東莞四海及僑銀股份相關事項、拖欠工人工資以及城市營商環境等方面問題，時代周報記者向蒙自市新聞辦公室發送采訪提綱，相關工作人員在對情況進行核對后，回復稱，“相關案件正在訴訟中，暫不方便回應”。

因僑銀股份和東莞四海離場的事項，蒙自市相關部門或將面臨更多訴訟。

據梁云東介紹，即便順利拿到了法院判決認可的款項，此次投資仍處于虧損狀態。“后續我們可能追加針對固定資產回購訴訟，這不是單一訴訟，是由系列訴訟組成”。

李方也向時代周報記者表示，“后續僑銀股份可能就蒙自市住建局提前解約造成的損失另行訴訟，將（向蒙自市住建局）進行追償賠款。”

撰文丨何明俊

編輯丨魏瓊

版式丨陳溪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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