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藝縱橫｜“致敬傳統”：文化自信的深層解碼

文／皋陶

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是我們最深厚的文化軟實力，充分運用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寶貴資源，推動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以不斷繁榮當代中國文藝，在中華大地上堅守住文化自信的根脈。這已經成為一代代文化界人士共同努力的時代潮流。

一、現象描摹：當代文藝的“傳統創化”

近年來，文藝界出現了從中國傳統文化中汲取養分，創化傳統再造中國文藝的現象。如音樂界的刀郎，注重從《聊齋志異》等名著中創化出新歌曲；影視界的餃子，從傳統文化典籍，包括三星堆出土文物中，提煉、創作出電影《哪吒》。刀郎巡演、《哪吒》放映，都成了現象級的事件。而文學界，以作家陳源斌為例，先是他的《萬家訴訟》由張藝謀導演拍成電影《秋菊打官司》，時隔三十年鄭曉龍導演又將其作品《秋菊傳奇》改編拍成電視劇《幸福到萬家》，今年初更是重磅推出長篇小說《世事家常》，春節前后許多人發朋友圈說“一壺土酒，一杯清茶，一桌好菜，一本好書，度過春節好時光”，而上傳的圖片就是《世事家常》封面，難怪能獲得新華網隆重推介，并入選《中國出版傳媒商報》的“嚴選好書”。“向傳統致敬”（陳源斌語）成為當下中國文藝界的獨特風景。

（一）從《聊齋》到刀郎：民間文學的聲韻重生

刀郎，這位在音樂創作領域獨樹一幟的藝術家，以獨特音樂視角，將《聊齋志異》的狐仙故事巧妙轉化為現代寓言。其作品如《羅剎海市》《鏡聽》《畫壁》等，并非對古典文學故事作表面音樂呈現，而是借方言吟唱與電子音效碰撞，構建獨特的“魔幻現實主義民謠”風格。

在《羅剎海市》中，刀郎把蒲松齡筆下對社會現象辛辣諷刺的寓言，精準轉化為對當下流量時代的深刻隱喻。該曲在抖音平臺創造單曲播放量破30億的成績，充分證明傳統文本的共情密碼在現代社會仍具強大效力。刀郎創作并非簡單挪用傳統符號，而是運用音樂敘事學手法，對《聊齋志異》傳統意象重新構建。例如在歌詞創作上，以獨特視角與現代表達方式，讓《聊齋》中“異史氏曰”的深刻寓意，在算法時代獲全新闡釋空間，使古老故事于當代社會煥發生機。

（二）三星堆的動畫轉生：《哪吒》的文化考古學

餃子導演在《哪吒》系列相關作品中，深度挖掘與創新運用傳統文化元素。他將三星堆青銅縱目面具元素引入電影，巧妙將古蜀文明象征“通天之眼”的獨特元素，轉化為哪吒極具辨識度的第三只眼。這種視覺轉譯，不僅是對考古成果的藝術回應，更是對“眼睛崇拜”這一華夏原始信仰在當代語境的當代詮釋。

電影中，餃子團隊對傳統文化元素運用細致入微，構成完整傳統文化符號系統。陳塘關建筑群對榫卯結構的精心復原，讓觀眾感受中國傳統建筑技藝精妙；混天綾上甲骨文紋樣設計，彰顯古老文字神秘魅力。這些元素巧妙融合，使《哪吒之魔童鬧海》票房突破120億（統計到2025年2月17日），成為文化認同的集體狂歡。這既體現傳統文化在現代動畫創作中的強大吸引力，更展示當代創作者對傳統文化的深刻理解與自信表達。

（三）《世事家常》：日常敘事的史詩化重構

陳源斌在長篇小說《世事家常》中，延續中國傳統文學《世說新語》的志人傳統和《紅樓夢》等敘事藝術，將四代人六十年的家族史，巧妙嵌入改革開放的宏大敘事。通過“土地廟對聯”——“非赤子不聞世事，是真佛只說家常”這一意象反復呈現，以“家常”為表、以“世事”為里，構建中國傳統“家國同構”敘事模型。

作品中三個看似平常的“打官司”情節，實則對應基層法治建設三個重要階段。從《秋菊打官司》主人公秋菊“討說法”的執著奔走，到《幸福到萬家》何幸福“要尊嚴”的堅定追求，最終在《世事家常》升華為“求和解”的東方智慧。實際上，這是建基于中國基層治理廣泛借鑒運用“六尺巷故事”“楓橋經驗”等司法實踐之上的。這種從個體訴求到社會價值追求的轉變，深刻反映中國基層法治建設發展歷程，以及傳統文化中和諧、包容價值觀的傳承與發展。

著名出版家、中國出版集團公司原總裁聶震寧指出，《世事家常》采用“去戲劇化”敘事策略，摒棄電影藝術常見的情節跌宕，將敘事重點置于潛流涌動的日常對話。這種“敘事凝滯”手法，實際是對《清明上河圖》散點透視法的文學化運用。在《世事家常》中，作者通過茶館對話、家庭聚餐等場景細致累積，讓時代變革在平常的杯盞交錯中自然浮現，構建了一個既貼近生活又充滿張力的藝術世界。這種創作理念與宋代院體畫強調的“格物”精神一脈相承，注重生活細節精準描繪，以小見大展現時代全貌。證明現實主義傳統在中國文學創作中從未斷裂，并在當代語境以全新形式延續發展。

二、文化自信的三重維度：從自發到自覺的演進

（一）技術自信：傳統的數字化轉生

當代文藝創作中，技術創新為傳統文化傳承發展提供新契機。刀郎團隊巧用AI聲紋修復技術，重現川江號子這一古老民間音樂形式。川江號子作為長江流域船工長期勞作形成的獨特音樂文化，承載著豐富歷史記憶與地域文化特色。借助AI聲紋修復技術，這一瀕臨失傳的音樂形式在現代社會重煥生機，讓更多人領略其獨特魅力。

餃子工作室開發“古紋樣智能生成系統”，通過數字化手段精準還原青銅器饕餮紋等傳統紋樣。在《哪吒2》中，團隊采用虛幻5引擎渲染出“三星堆神樹”震撼場景，讓年輕觀眾在沉浸式體驗中，深入理解“建木通天”的遠古宇宙觀。這些技術創新并非消解傳統，而是借助數字媒介重構文化記憶，使傳統文化在現代科技助力下，以更生動直觀方式呈現。

（二）價值自信：倫理體系的現代適配

陳源斌在《世事家常》中精心設置“認祖歸宗”與“撫養權調解”的沖突情節，背后實質是在全球化背景下，對中國傳統“差序格局”倫理體系的重新審視與現代重構。當主人公何壽天運用《大明律》調解智慧解決現代法律糾紛時，可見中華法系“禮法合一”傳統在當代社會的強大生命力。

這種創作自覺，與陳源斌在《萬家訴訟》中“討個說法”、并被張藝謀在《秋菊打官司》中所保留的鄉土邏輯形成跨時空呼應。這些都反映了中國傳統文化價值觀在現代社會的延續發展，體現當代創作者對傳統價值體系的深刻理解與自信運用，為現代社會人們解決問題走出困境提供智慧啟示。

（三）審美自信：古典美學的范式突破

當代文藝創作中，刀郎、餃子、陳源斌等創作者在各自領域，共同推動古典美學范式的創造性轉化。刀郎音樂中，琵琶輪指與現代電子音色交織，產生奇妙音樂效果；餃子動畫里，水墨渲染的東方意境與3D建模現代技術拓撲融合，創造獨特視覺風格；陳源斌小說中，以對話推動故事形成敘事上的凝滯，將跌宕情節隱藏在背后，以白描手法與生活化語言，特別是對仗聯語與現代敘事手法巧妙結合，形成別具一格的文學表達。

以《哪吒》系列電影為例，“山河社稷圖”場景設計對《千里江山圖》進行空間解構與重組，開創全新“新國風視覺語法”。這種突破并非被動接受西方美學觀念，而是基于對中國文化本體論的深入理解與自信的主動建構。體現當代創作者在審美層面深度挖掘與創新發展傳統文化，為古典美學在現代社會傳承發展開辟新路徑。

三、現象背后的文化動力學

（一）代際補償機制

經歷過文化斷層的文化創作者，如陳源斌出生于1955年，成長中或多或少感受到傳統文化傳承的斷裂。這種經歷使他們在創作中有強烈使命感，試圖通過作品完成對傳統的“補償性重構”。

這種創作心理在陳源斌《世事家常》中體現為對“家譜修復”情節的執著。家譜作為家族傳承與傳統文化重要載體，在作品中象征對失落傳統的追尋重拾。同樣，餃子團隊對《封神演義》的系統性動畫改編，也是代際補償心理體現。他們希望借現代藝術形式，重新挖掘展現傳統文化魅力，彌補文化斷層遺憾，讓傳統文化在當代社會延續傳承。

（二）全球化語境下的身份錨定

在全球化加速、文明沖突加劇的時代背景下，文藝創作的傳統回歸意義深刻，實質是文化主體對自身身份的重新錨定。刀郎音樂在海外平臺爆紅，其作品在YouTube播放量超5億，證明傳統文化元素是極具辨識度的“文化指紋”。

全球化浪潮中，不同文化碰撞交流，人們在多元文化沖擊下，更渴望尋找確認自己的文化身份。傳統文化作為民族精神根源，成為人們在全球化語境中確立身份的重要依據。創作者將傳統文化元素融入文藝創作，不僅向世界展示中國文化獨特魅力，也讓全球華人在文化層面找到歸屬感與認同感，增強民族凝聚力和文化自信。

（三）文化產業的價值重構

隨著文化產業蓬勃發展，傳統文化正形成完整且富有活力的價值鏈。以《哪吒》系列電影為例，其成功不僅體現在票房突破，還在于圍繞電影展開的衍生品開發。從精美玩具、文具到服裝等周邊產品，《哪吒》品牌影響力不斷擴大，創造可觀經濟效益。

刀郎團隊全國巡演，既發展了演藝事業，又帶火了演出地的文旅產業。同樣，《世事家常》也在進行IP全版權運營，通過圖書出版、影視改編、有聲讀物等多種形式，實現文化價值多元轉化。這種文化產業與傳統文化的良性互動，推動傳統文化傳播發展，必將極大增強中華文化在全球的傳播自信，為文化產業可持續發展注入新動力，實現文化價值與經濟價值雙重提升。

結語：“致敬傳統”成為文藝界的新范式

這場席卷文藝界的“傳統創化”浪潮，并非簡單懷舊情緒，而是文化自信在當代社會的立體化實踐。當刀郎在《聊齋》狐妖故事中植入AI倫理思考，將古老傳說與現代科技問題結合；當陳源斌運用《大明律》智慧解答現代法治困境，展現傳統文化在現代社會治理的獨特價值；當餃子的哪吒踩著三星堆青銅輪滑鞋拯救世界，實現傳統文化元素與現代動畫創意融合，我們看到傳統文化基因在當代語境的創造性突變。

這種突變既保留《詩經》“賦比興”美學基因，又與時俱進攜帶量子時代文化染色體，在文藝創作各領域完成對“何以中國”的當代回答。正如《世事家常》作者所說：“我們最想做的，是抬手碰額，向生活，向現實，向傳統，致敬。”而致敬傳統的最好方式，就是讓它活在未來的呼吸里。這不僅是對當代文藝創作現象的初步總結，更是對未來文化發展方向的深沉期望。我們堅信將會有更多的創作者在傳承與創新道路上不斷探索，讓傳統文化在新時代煥發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