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見“漲價去庫存”

反內卷之二，再看需求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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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么“棚改”沒有提升螺紋鋼的需求？

“反內卷”行情的上一篇，分析了這一輪的焦點行業光伏，這一篇再分析一個供給側改革的“胡漢三”——鋼鐵。

這一輪行情之初，有一種說法，2015-16年的鋼鐵行業供給側改革引發鋼價大漲，是因為2016-17年的棚改，同時啟動了需求。如果本輪“反內卷”沒有需求側的政策配合，很難與當年相比。

聽上去有道理，但有數據有真相，棚改的2016-17年，螺紋鋼的消費量跟2015年比，幾乎沒有什么變化。

近幾年真正能拉動螺紋鋼需求的，是20~21年大放水導致的地產最后一波投資開工熱，疊加全球疫情停產轉移到中國補庫存，消費量有明顯上升。

很多邏輯聽著道理滿滿，現實數據直接打臉。

那為什么“棚改”沒有提升螺紋鋼的需求？道理很簡單，為什么要“棚改”，不就是需求不好嗎？棚改的作用就是填平需求。

如果沒有供給側改革，只有棚改，需求只是止跌，沒有增長，而供給（地條鋼）仍在增長，鋼價大概率會繼續下跌，最多底部震蕩。

更重要的是，供給與需求并不是兩個完全獨立的因素，供給會通過價格信號，影響需求，而且影響的方式也是復雜的，有些因果關系，傳統經濟學無法解釋，但行為經濟學可以。

比如本文要說的漲價去庫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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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鞭效應與漲價去庫存

了解過供應鏈管理的人，應該都知道有一個“牛鞭效應”，在供應鏈中，下游（零售）的小波動會在信息層層放大后，造成上游（制造商、原料商）的大幅波動，最終引起整個供應鏈的庫存積壓或斷貨。

比如下圖的美國家電出貨同比的微小變化，經過“批發商、出口商、廠商”的層層放大，會出現巨大的波動，到了上游的零部件廠商，更上游的銅、鋼鐵企業，波動就更大了。

為什么供應鏈會有牛鞭效應呢？

原因有點像“Copy不走樣”這一類綜藝節目，信息一個傳一個，最終都會“走樣”。很多商品的供應鏈層級太多，比如鋼材，鋼鐵廠向終端用戶直接銷售的比例有限，大部分都要銷售給分銷體系內的各級代理/貿易商，而且有很強的區域屬性，導致每一個參與者都要配有“安全庫存”，這樣，整個產業鏈的所有庫存加起來，往往對應幾倍的真正終端需求。

所以，當商品分析師在算供需平衡表時，往往要假設“供應鏈庫存沒有大變化”這個前提，整體庫存波動起來，比下游真正需求的波動大幾倍，造成漲會漲過頭，跌也會跌過頭。

像鋼鐵這種價格波動大的商品，貿易商相當一部分的利潤或虧損源于庫存價值的升降，而鋼材易長期儲存的特點，貿易商的庫存可多可少，所以真實庫存就與鋼材價格有直接的聯系。

“買漲不買跌”是一種常見心態，價格上漲時，庫存價值上升，貿易商自然有更大的意愿囤積庫存，最終放大了真正需求；價格下降時，渠道都在降庫存，反映到廠商的需求就變成了“暴跌”，實際并沒有那么差。

所以下面這張“螺紋鋼社會庫存趨勢圖”才是與鋼價走勢更直接的因素，而非需求：

2011年以后，隨著鋼材價格不斷下降，貿易商開始去庫存，2015年極低庫存的狀態下，出現了“供給側改革”，價格上升后，才開始逐漸增加，但因為上游去產能，補庫存并不順利，2016年旺季備存不足，導致2016年市場價格加速上升，直到2017年才把庫存補到2015年的水平，2018年，隨著銅價繼續上漲，補到2013年的水平。

社會庫存的上升，背后是鋼企廠內庫存下降，從2015年到2018年越來越低，跟社會庫存相反。

“漲價降庫存”并不是真的把庫存降沒了，而是分布到更多人的手上。

理解了這一點，再看當前的社會庫存水平，這一輪行情啟動時，幾乎在復制2016年，25年初的淡季庫存到了歷史低點，遠低于16年初，25年旺季備庫也是歷史最低，也是比16年還低。

但市場的學習速度大幅提升，雖然螺紋鋼不是這一輪的主力品種，但一個多月也上漲了15%，而相同漲幅，上一次用了2個多月。

還有一點不太一樣的地方，就是鋼廠的企業內庫存現在遠低于2015年底（實際上是上一輪供給側改革的結果），現在社會庫存要增長，增量從何而來呢？所以投資者現在再去糾結鋼廠能不能實現“去產能”，已經沒有意義了，我甚至覺得未來鋼鐵產量反而會上升。

市場走勢也證明了這一點，這一波螺紋鋼不是“反內卷”的焦點，所以現貨價格漲幅有限，但鋼鐵股7月行業漲幅第一，市場看得很清楚，鋼廠未來可能會“量價齊增”。

實際上，鋼鐵行業今年本來就已經周期見底了，成了一把干柴，現在多了個“反內卷”政策，相當于“需求”（渠道進入加庫存周期）加了一把火，干柴遇烈火。

鐵水量眼見易漲難跌，焦煤的行情雖有炒作的成份，但確實也有基本面的支持。

又是一次經典的“漲價去庫存”，但這種政策總是能有效嗎？比如很多人認為，雖然現在的螺紋鋼社會庫存低，但消費量也低啊，兩者是匹配的。

又比如上游原材料的漲價，早晚會傳導到終端，會不會抑制需求呢？

這就涉及到如何理解“需求”這個最常見的經濟學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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阻斷通縮的價格信號

前面分析過，“漲價降庫存”并不是真的把庫存降沒了，而是分布到更多人的手上。

當年“棚改”的漲價降庫存，就是把過剩的房子從開發商手上，轉到了居民手上，把過剩的土地從政府手上轉移到了開發商手上。這個倒手的過程導致房價上漲，財富效應又支持了中國幾年的高速增長。

所以那些說“沒有需求”的，并不真正理解需求，需求從來不只是錢的問題，從來不是一個理性的判斷，可以想想一個相反的問題，這幾年一直CPI/PPI一直在降，激發消費需求了嗎？

我在《》一文中，認為：

通縮中的經濟體，企業不愿擴張、居民不愿消費，消費者預期未來價格還會跌，于是延遲消費，企業也不敢投資，通縮自我實現。這跟人的悲觀情緒很像，會強化負面想法，形成惡性循環。 政策失效的結果是，人們對政策也失去了信心，產生了“政策不管用”的社會共識，形成了心理學中的“習得性無助”的現象，即，當整個社會認為“無論怎么努力都無法改善”時，他們干脆就不努力了。 通縮不是單純的“物價下降”那么簡單，通縮就像是一個社會經濟體得了“抑郁癥”，是社會整體信心下滑，是經濟活力衰減的系統性危機，且往往難以自愈，需要果斷的政策干預與時間修復。

所以當發現“給錢”不管用時，發現“降息”不管用時，整個社會就已經陷入“通縮螺旋”的心理過程中，反而可以嘗試一下“阻斷價格信號”。

“反內卷”這件事，雖然不符合傳統經濟學，但符合行為經濟學，行為經濟學中非常強調“價格信號”對需求的反向調節。

對于鋼廠而言，根本不需要降產能，只要擺脫了“鋼價還要降”的悲觀預期，整個社會庫存恢復到正常的量，就能實現整個產業鏈正常的利潤。

這種心理，對終端居民消費其實也是一樣的，消費從來不是什么理性的事，《善惡經濟學》中有個觀點：“消費者購買了某件商品，理論上說，他需要的物品總數應該減去一個。而實際正好相反，隨著擁有的物品總數遞增，他想擁有的物品總數也在擴大。”

這個洞察反過來就是：你每放棄一個消費，就會喪失更多的消費欲望。

再比如，發錢刺激消費效果好，還是發消費券好？很多人覺得發錢會被存起來，發消費券不得不用，消費就起來了——但之后呢？

從消費心理的角度，消費補貼政策，給人的感覺是東西越來越便宜，比如汽車的大降價，在最初的刺激后，反而喪失了購買的沖動；而直接補貼居民現金，會引發一定的通脹，物價上漲刺激居民的消費欲望，效果遠超政府的補貼。

價格上漲，對一部分購買力確實有限的人，的確是抑制了需求，但對于有購買力只是在長期通縮中喪失了消費欲望的人，才是真正的藥方。現在屢創新高的儲蓄說明，后一種人才是主流。

價格并不是魔術師，并不能憑空創造需求，供給側改革的作用是阻斷價格傳遞的過于悲觀的信號。

回到投資，長達三年的房地產下降周期，讓大部分人“看到”的現實被扭曲，搞錯了預期與現實，我們今天說螺紋鋼需求不好，房地產未來的開工量還要繼續下降，實際上并非現實，而是在描述是一個有爭議的預期，你不能把它當成現實，但供給側改革是實實在在的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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產業鏈內的利益重新分配

簡單回顧一下本文的主要觀點：

1、棚改的2016-17年，螺紋鋼的消費量跟2015年比，幾乎沒有什么變化。如果沒有供給側改革，只有棚改，需求只是止跌，沒有增長，而供給（地條鋼）仍在增長，鋼價大概率會繼續下跌，最多底部震蕩。

2、“買漲不買跌”是一種常見心態，價格下降時，渠道都在降庫存，反映到廠商的需求就變成了“暴跌”，實際并沒有那么差；價格上漲時，庫存價值上升，貿易商自然有更大的意愿囤積庫存，最終放大了真正的需求。

3、“漲價降庫存”并不是真的把庫存降沒了，而是分布到更多人的手上。當前的社會庫存水平，這一輪行情啟動時，幾乎在復制2016年，25年初的淡季庫存到了歷史低點，遠低于16年初，25年旺季備庫也是歷史最低，也是比16年還低。

4、物價上漲刺激居民的消費欲望，效果遠超政府的補貼。價格并不是魔術師，并不能憑空創造需求，供給側改革的作用是阻斷價格傳遞的過于悲觀的信號。價格上漲，對于有購買力只是在長期通縮中喪失了消費欲望的人，才是真正的藥方。

5、資訊過度發達的時代，在“人人都有信息繭房”的時代，你看到的現實不一定是真的現實，就算是真的現實，也不一定是事實的全部真相。過去市場預期建立在過于悲觀的基調上，以至于扭曲了現實，現在不過是“糾枉必過正”，用樂觀的預期扭正“扭曲的現實”。

簡單一句話，不要急于下“沒有需求”的結論，現實永遠比理論復雜。

當然，我們也不需要美化這些那些的改革，所有的改革都是重新“分蛋糕”，總有人更得益，也有人利益受損。雖然好的改革整體上得益大于損失（學術一點叫“帕累托最優”），但當事人就不一定了。

供給側改革說白了，就是在產業鏈內進行利益重新分配，包括：上下游的重新分配，國企民企的重新分配，大企業小企業的重新分配，生產消費的重新分配，國內國外的重新分配，地方與中央的重新分配。還有——

實體經濟與金融的重新分配，這個跟你我都有關，在過去十幾年的各種改革中，股市通常是向實體經濟“讓利”的那一個，特別是“低位賣籌碼，高位買籌碼”的投資者，也會是這個帕累托最優過程中受損的部分，不是“代駕”就是“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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