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謝文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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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總手術很成功,剛從ICU轉去普通病房了。”傍晚接到朋友電話時,聽筒里的聲音帶著松快,我懸了幾日的心驟然落地,那些被擔憂暫時壓下的記憶,像雨后的水汽般漫上來,我的思緒回到與何總相處的日子——尤其是手術前,他拖著病體陪我們去開卡丁車的那天。
雨過天晴的午后,天光把云絮洗得透亮。我們跟著何總往賽車谷走,路兩旁的樟樹還掛著水珠,風過時簌簌落下來,打在肩頭涼絲絲的。上猶陽明國際賽車谷藏在陡水鎮月仔村的山坳里,碧水灣游客中心旁的賽道像條蟄伏的龍,盤在6萬多平米的山谷間。
一期卡丁車場已鋪開3萬平米,1200米賽道把直道的舒展、U型道的急轉、S道的蜿蜒織在一起,專業得足以接住從新手到老手的所有期待;二期F3賽道更顯氣派,274米最長直線像道閃電劈開場地,15.8米最寬彎道能容下方程式賽車的咆哮,是江西頭一條國際級賽道;三期正在打磨的越野賽道藏在遠處,黃土裸露著,仿佛在等一場野性的轟鳴。維修區的工具閃著冷光,裝備區的頭盔成排掛著,計時中心的屏幕亮得刺眼,唯有休息區飄來的咖啡香,把賽場的凌厲柔化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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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選了卡丁車場體驗。引擎的轟鳴裹著熱風撲過來時,何總正牽著女兒穿過人群。教練拍了拍紅藍相間的車:“雙座能帶孩子,單座更刺激。”小姑娘立刻拽著他的衣角蹦跳:“要那個!帶我的!”他彎腰揉了揉女兒的頭發,而后指尖掠過自己的頸后,輕輕地按壓了一下——我知道,那是他最近總疼的地方。“好,爸爸帶你飛兩圈。”他笑著回應女兒,聲音里聽不出半點異樣。
穿賽車服時,我瞥見他手腕上淡青色血管輸液針孔留下的紅痕,被袖口蹭得更顯眼了。他不動聲色地把袖子往下拽了拽,直到針孔藏進衣袖。頭盔扣上的瞬間,周遭的噪音被隔去大半,只剩女兒在旁邊嘰嘰喳喳:“爸爸快點!超過前面的叔叔!”
引擎“嗡”地啟動,雙座卡丁車像離弦的箭沖出去。過彎時,他故意帶了點漂移,車身傾斜的瞬間,女兒尖叫著拍他的胳膊,笑聲脆得像風鈴。陽光透過頭盔面罩,在他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他轉頭看女兒時,眼底的疲憊被硬生生壓下去——早上的檢查報告還在口袋里,“限期手術”四個字被指腹磨得發皺,醫生說下周三的風險不小,可此刻,他只想讓懷里的小家伙笑得再大聲點。
兩圈跑完,車剛停穩,女兒急吼吼地不愿解安全帶:“再來!我還沒玩夠!”他摘頭盔的動作頓了頓,喉結滾了滾才開口,聲音帶著刻意放輕快的沙啞:“乖,爸爸歇會兒,給你買冰汽水好不好?”
小姑娘噘著嘴甩開他的手,跺著腳撒嬌:“不嘛!就要再玩!你是不是不想陪我?”
他蹲下去,平視著女兒氣鼓鼓的小臉,替她擦掉額角的汗。賽場的風掀起他額前的碎發,露出眼底藏不住的紅血絲。“爸爸當然想陪你,”他聲音放得很柔,“就是有點累啦,等爸爸緩過來,下次帶你來玩個夠,好不好?”
女兒還在鬧別扭,扭頭不理他。她不知道,爸爸的手剛才在方向盤上多用力,才沒讓她看出那細微的顫抖;不知道爸爸彎腰時,后腰的鎮痛貼膏硌得皮膚發疼;更不知道那張被揉皺的檢查單上,每個字都像塊石頭壓在他心上。何總站起身時,扶著車座才穩住身形,后腰的鈍痛順著脊椎爬上來。他望著女兒跑向休息區的背影,嘴角還掛著笑,只是那笑意沒抵達眼底。熱風再次卷過賽場,他深吸一口氣,把所有的沉重都壓回心底——在手術臺前躺下之前,他想把能給女兒的快樂,都足足地攢夠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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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雨絲忽然斜斜地織起來,賽道泛著油亮的水光。吳老師猛打方向盤,藍色卡丁車像條泥鰍似的竄出去,車后濺起兩道白色水線。“李姐,你再慢點就被我套圈咯!”她的喊聲混著引擎轟鳴,被雨幕撕成碎片。
李老師的紅色卡丁車緊咬在后頭,輪胎碾過積水“滋滋”作響。“別得意,前面那個水洼給你留著呢!”話音剛落,吳老師已沖進那片亮晶晶的積水——本以為車底盤夠高,頂多濺起水花,誰知積水順著底板縫隙涌上來,瞬間漫過腳踝,又順著褲腿往上爬。
“我去!”吳老師驚呼一聲,卻沒松半點油門。冰涼的雨水浸透賽車服,貼在皮膚上像裹了層濕布包,可風從耳邊刮過的快感、輪胎打滑時的心跳,混著李老師在后頭“哈哈哈”的笑罵,反倒讓她渾身的血液都燒了起來。她猛地一打方向,卡丁車在水洼里劃出漂亮弧線,濺了追上來的李老師一身水。
“吳老師你太壞了!”李老師笑著猛踩油門,兩車幾乎并駕齊驅,在雨幕里你追我趕。雨水順著頭盔面罩往下淌,模糊了視線,卻擋不住兩人眼里的興奮。引擎的嘶吼、雨水的抽打、輪胎摩擦地面的尖叫,織成一張滾燙的網,把平日里的端莊拘謹沖得一干二凈。
沖過終點線,兩人才癱在座位上大笑。下車時,吳老師低頭看見褲腳滴水,鞋子里能倒出小半碗水;李老師的頭發濕成一綹一綹的,貼在臉上,賽車服后背暈開大片深色水漬,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汗水。
進了休息間,暖氣一吹,濕透的衣服變得黏糊糊的,又涼又悶,兩人看著對方的狼狽樣,反倒笑得更厲害。“剛才那下漂移,夠勁!”李老師抹了把臉,手背上蹭到不知是泥還是油污:“就是這濕衣服貼身上,跟穿了層冰殼似的。”吳老師擰著衣角往外滴水,挑眉道:“那下次雨天還來不來?”“來!怎么不來!”李老師拍著她的肩膀:“就這股子爽勁,再濕也值!”窗外的雨還在下,休息間里的笑聲混著暖意,把賽道上的瘋狂與雨水,都釀成了眼角眉梢藏不住的暢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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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貫膽小的。換好衣服后,工作人員遞來頭盔,塑料外殼還帶著點余溫。他幫我扣緊帶子,在下巴處勒了勒:“別松,安全第一。”賽車服是寬大的連體款,拉鏈卡在胸口,他伸手拽了拽:“這樣活動方便,等會兒出汗也不怕。”
被引到卡丁車旁時,我盯著兩個踏板愣了神。工作人員拍了拍方向盤:“記住了,左腳剎車,右腳油門,跟平時開車反著來。”我點點頭,心里卻打鼓——四十多年的開車習慣,哪能說改就改?
坐進駕駛座,膝蓋幾乎頂到方向盤,攥著塑料握把的手有點冒汗。“先慢慢給油,感受下。”工作人員在旁邊叮囑。我深吸一口氣,右腳輕輕往下踩,引擎“嗡”地醒過來,車身微微一顫,竟真的往前挪了挪。
剛開出去沒兩米,前面有車減速,我下意識抬右腳去踩剎車,結果卡丁車反倒往前竄了半米。“錯了錯了!左腳!”我慌忙換腳,左腳猛地往下一跺,車“吱”地急剎,我整個人差點撞到方向盤上。頭盔里的呼吸瞬間滾燙,耳邊全是自己的心跳聲,剛才還覺新鮮的賽道,此刻像條望不到頭的迷宮。
硬著頭皮開了半圈,手腳總算沒那么打架了。過彎道時,我試著模仿剛才看到的漂移,打方向盤的同時松了點油門,車身果然順順當當滑了過去。風從頭盔縫隙鉆進來,帶著點輪胎摩擦的焦糊味,我忽然笑了——原來沒那么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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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圈剛過起點,就看見吳老師的車從旁邊超了過去,李老師緊隨其后,車后濺起一串水花。“來追我們啊!”吳老師的喊聲隔著雨幕飄過來。我心里那點緊張忽然被點燃了,右腳猛地踩到底,引擎發出一聲嘶吼,卡丁車像被按了加速鍵,“嗖”地沖了出去。
風聲在耳邊變成呼嘯,賽道兩旁的護欄飛速后退。我死死攥著方向盤,過彎時不再猶豫,左腳輕點剎車,車身傾斜著滑過去,輪胎碾過積水的瞬間,濺起的水花打在頭盔上“啪啪”響。超過一輛車時,我甚至騰出一只手揮了揮,心臟在胸腔里跳得像要炸開,卻渾身透著股說不出的暢快。
最后一圈沖過終點線,我幾乎是癱在座位上笑。解開頭盔的瞬間,汗水混著熱氣涌出來,順著臉頰往下淌。低頭看自己的手,還在微微發顫,可掌心的汗里,分明攥著股從未有過的痛快。
“第一次開成這樣,不錯啊!”工作人員笑著幫我下車。我望著還在賽道上飛馳的卡丁車,忽然明白剛才那股緊張到發抖的感覺里,藏著多少久違的鮮活——原來拋開所有顧慮,瘋跑一場,是這么過癮的事。
暮色像塊浸了水的藍布,慢悠悠地蓋下來,卡丁車賽場的引擎聲漸漸歇了。何總精心安排的這場體驗,也隨著余暉落進了記憶里。賽道上的風還在耳邊回響,那些速度里的溫柔、雨水中的歡騰、膽怯后的突破,都成了此刻心頭最亮的光。
(本期配圖來源于網絡。致謝原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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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文海,江西省贛州市章貢區人,1960年生,江西省書法家協會會員,贛州市書法協會常務理事,章貢區書法家協會主席,章貢區作家協會理事。多年從事政法工作,工作之余師從名師學習書法,并創建海琳畫派,立足于贛南山水寫意畫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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